刘芳跟在孟洛川身后,遥遥一看到见月香,胸中激动的情绪立马涨起,连忙往林新画社奔去。
“月香!”刘芳喊了一声,把手里拎着的箱子和包袱都放在了门口,然后人往画社里边进,“你也真是的,离开青川也不跟我说一声!”
刘芳脸上本洋溢着笑容,一句话说完,笑容不减眼眶却分明红了起来。
“妈!”见月香站起了身,也满心的激动,“你怎么到霞浦来了?”
刘芳僵了一瞬,然后立马接口:“月香,我什么都能做,你让我留在这里帮你,好不好?”
见月香立刻明白了刘芳的处境,于是放下手里的笔,上前去握住刘芳的手,慢慢道:“妈,我在这霞浦也算站稳了脚跟,你就放心跟着我就是。”
刘芳感慨万千,眼眶发酸得厉害,赶忙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扭回头来时,笑容更加灿烂:“月香,我们一下船就听说了你的事,你可真了不起!”
见月香低垂着头轻轻笑了下,抬眼就见孟洛川正看着自己,于是向他道:“谢谢你,从青川到霞浦,这一路照顾妈过来。”
“哪里。”孟洛川轻声说,“我什么也没做,倒是刘姨一路帮着我。”
孟洛川接着称赞道:“月香,你真太令人惊叹,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就已经让自己名震霞浦了!离开青川是明智的决定,在这里你只会越来越好的。”
见月香羞赧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回到店里,从锁着的柜台中拿出了一叠钱,然后走上来把钱交给孟洛川:“来霞浦时是你花了双倍的价钱替我买的票,这是票钱!”
孟洛川把钱推还给见月香:“我们本来说好的,来霞浦后我接着开通雅,仍然聘用你来画画,可目前看来,你的画社开得比我好,你比我更适合做老板!”
“这钱,就算我入伙的可好?”孟洛川说得诚恳。
见月香抿了下唇,随即笑得眉眼弯弯:“那可不行,你想入伙可不能这么简单,钱你先收下,入伙的事你可得想清楚再谈。”
见月香坚持,孟洛川只好按她的来。
当下,见月香又把有事找老郎画材的牌子立了出来,然后锁好柜门,带刘芳和孟洛川去自己住的地方。
老苏这套房子是三室一厅,还带着一道狭长的阳台,见月香在这里住了快两个月,已经在阳台上种了许多的花。
门一打开,孟洛川便眼前一亮,光从阳台的窗户处照进来,窗外是开得正盛的三角梅,殷红的花朵随风翻卷,一浪一浪的像是夕阳下的滚滚海潮。
刘芳忍不住感叹:“月香,你这里真不错!”
见月香点头,这里确实挺不错的:“多亏了孟洛川,是他的好友租给我的房子。”
见月香领着刘芳往里走:“妈,你就住挨着阳台这间吧,光线更好些。”
三个卧房除了见月香住的那间外,另外两间一间在厨房旁边,一间在阳台旁边。
这段时间见月香几乎都是吃的楼下的食堂,没有在厨房做过饭,不过想来只要一在厨房做饭,油烟肯定全钻到挨着厨房的卧房里去。
“你让我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刘芳拿着包袱往见月香说的那间卧房里进,“和你待在一起,就是住猪圈我也高兴!”
“妈!你这话说得!”见月香笑到,“我这儿可不是猪圈!”
刘芳也笑了:“我嘴笨,你懂我的意思就成!”
放好包袱,从卧房里出来,刘芳收了笑,忽然郑重起来:“月香,往后你就跟孟洛川一样,叫我刘姨吧。”
“你和蒋文已经离了婚,再这样叫,对你不好……”刘芳叹了口气,“我儿子没有福气,你往后的日子可还长着呢,千万别耽误了你的福气!”
说完这话,刘芳抬脸看了孟洛川一眼。
见月香明白刘芳担心的是什么,她担心自己若是再和别的男人相好,只怕没有哪个男人不介意见月香这一声“妈”。
别的男人介不介意见月香不管,她自己是不介意的:“妈,我已经喊惯了口,改不了了。”
见月香将这话一带而过,扭头又冲孟洛川道:“你刚刚说要入伙的事,我想了想,要是你真想和我一起做这画社,那这店铺的打理就都交给你了,还和在通雅时一样,我只安心画画就好。”
经过这段时间开这画社,见月香明白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创作,更何况孟洛川既是生意人,又是在霞浦土生土长长大的,画社交给他打理是最好的安排。
孟洛川自然是愿意,当下在见月香家里稍坐了会儿,问了问见月香来霞浦之后的种种,就拎着箱子打算去见老苏。哪晓得刚一出宿舍,就有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凑上前来,紧跟在孟洛川身边,张口就问:“川哥儿,眼下回家去吗?”
孟洛川扭头看他,是张生面孔,身上穿着孟记夏季款短袖衫,于是嗓音淡淡:“谁让你来的?”
“是老板娘。”年轻人回到。
孟洛川下巴微抬,眼镜片上泛出冷冷的光:“不回去了。”
年轻人脸上为难,孟洛川走得快,他也一直跟在孟洛川后边,紧追慢赶的,一幅忐忑不安的模样。
孟洛川无奈,只好回身向他道:“告诉我妈,我忙完这几天就去看她,回去吧,她不会怪你的。”
年轻人这才犹犹豫豫的走了,孟洛川去见了老苏,一块儿吃了个午饭,然后坐车回到他在霞浦的小公寓,打开门一走进去,就见他的母亲石映芝坐在公寓的沙发上。
石映芝搭着流苏的披肩,坐在风扇下头,正慢悠悠的看着报纸,一听见开门的响动,就把报纸放下了,笑眯眯的望着门口。
“妈,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孟洛川皱眉,回到霞浦最令他头疼的就是家里人对他的干涉。
“只要我想,还怕找不到吗?”石映芝起身,从厨房里端了一盘切好的西瓜来,“外边热得很,快来吃点西瓜解解暑。”
“妈!”孟洛川取下了眼镜,“你来找我,小心被我爸知道了又要和你吵。”
“不怕。”石映芝拍拍身旁的位置,想让孟洛川坐过去,孟洛川却只是站着,于是她接着说,“你爸爸已经松口了,他不管你在外边搞什么,只要将来回来接手孟记就成。”
“谁叫你爸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呢!”石映芝说完,站起来朝孟洛川走过去,“川哥儿,你瘦多了!几年没见,妈真是想你!”
“妈,我不想接手孟记,你是知道的。”孟洛川开口,“我对做皮货不感兴趣,你该趁早劝爸爸培养一个接班人。”
石映芝有些不高兴,可她不想在儿子回来第一天就闹得不愉快,于是不再说这件事,调转了话头:“下个月你爸爸五十大寿,你该记得吧?无论怎样,你都该回家去见见他。”
“我记得的。”孟洛川淡淡地说,“生日那天他正高兴,我回去只会扫了他的兴致。”
“他见到你只会更高兴!”石映芝嗓音忽然有些涩,“答应妈,回去看看他吧,这几年他过得不好。”
孟洛川看向自己的母亲,在他印象中,母亲是个明艳美丽的女人,几年没见已经显露出了老态,父母都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他们只有自己这一个孩子。
孟洛川深吸口气,然后缓缓点头:“好,我会回去的。”
石映芝了解自己儿子,他是个说话就算话的人,当下高兴起来,只觉得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
林新画社的生意越来越好,见月香在自己安稳下来之后,给上海的家里去了一封信,因为霞浦离上海近,很快她就收到了回信。
见太太知道见月香离婚后很是担心,让她一定抽时间回家一趟。
只是画社里的事情忙个不停,见月香一直没能找到回家的机会。到八月初四,七夕节前一天,见月香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趁着明天七夕,歇业半个月,回一趟上海去看望父母。
刚把歇业的告示贴在门外,就有人抱着一幅画卷走进了画社。
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到见月香先冲她点头问了个好,然后才把画卷递过去:“见师傅,我听说你修画的功力了得,家里这幅古画早些时候受了潮,不知道可不可以拜托你帮忙修缮一下。”
见月香不仅画画得好的名声传了出去,因为帮文化馆修复了《市井图》获得了表彰,一双妙手会修画的声名也传了出去,自画社开张以来,见月香已经陆陆续续修缮了好些画。
字画受水汽发潮容易染色,甚至形成霉点,要修复也不难,只是见月香已经买好了明天傍晚的火车票,她指了指贴在门口的告示,歉然道:“实在不好意思,小店自明日起要歇业半个月,这画,你可以另寻别人来修。”
“没关系,我不着急,这画你先收着,你什么时候修好,我什么时候来取就是,我们霞浦,我只信你。”那人仍然把画往见月香跟前递。
既然如此,见月香也不好再推迟,当下展开画卷,是一幅五伦图,五伦既是五常,指君臣、父子、夫妇、长幼和朋友,作画时以凤凰代表君臣有义、仙鹤代表父子有亲、鸳鸯代表夫妇有别、鹡鸰代表长幼有序、黄莺代表朋友有信。
这幅五伦全图中,四只黄莺翘立于树叶枝影之间,树荫下方一丛盛放的牡丹前,嶙石上站着的是丹顶仙鹤和五彩多羽的凤凰,鹡鸰回首蹲卧在一方矮石头之上,在鹡鸰下首是一对交颈互望的鸳鸯。
画面构局巧妙,赋色浓艳,花鸟交相互映,生动非凡。只是画中略有些许霉点,发黑发红的霉迹掩住了斑斓的色彩实在是令见月香心疼这幅好画。
而在画面的右方写有两行小字,一行是:五伦全图,另一行则是:乾隆丙子春二月南苹沈铨。
这是幅名家古画,见月香精神为之一震,当下做好登记,将画好生收放进了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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