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在原地等我
夏南在楼下看见我的狼狈相,便拎过包跟着我上了楼,一边在厨房为我煮姜汤,一边喋喋不休地骂我:“林小北你没长脑子啊,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连命都不要了?”
我没理他,沉浸在刚才的情景里无法回过神来。
一个小时前,天空一片阴霾,空气也变得异常闷热。我从报社下班准备走一站路去搭乘公交车回租住的公寓,就在抬头的一刹那,我看见一个男人从附近的光华大厦里信步走出来,他修长挺拔,目不斜视,迈进一辆黑色尼桑疾驰而去。
我就那样在乌云压顶的时候愣怔住了,两只脚仿佛栽进水泥地里,完全迈不动,直到大雨倾盆而下才警醒过来。路上的行人开始奔跑,车子甩着水花疾驰在灰蒙蒙的路面上,我惊喜交加地走在雨地里,满脑子都是简放的样子。
没错,肯定是他。这么多年,简放的身影、面庞,犹如一根倔强的藤,始终缠绕在我的梦里不曾褪去,我不可能认错人。
好几站的路程,我就那样走了回来。这样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我发起了高烧。夏南的姜汤没起作用,夜里,我浑身滚烫地醒过来,眼前还是萦绕着简放的身影,挨到天亮,我拨通了夏南的电话:“帮我请个假呗。”
夏南听我声音异样,连声问:“是不是病了?我说你逞能呢吧?我说你为啥老跟自己过不去啊?”
我突然很烦他的唠叨,无声地挂了电话关掉手机。
一刻钟后,有人砰砰砰敲门,是夏南。他二话不说就要带我去医院,我挣扎无果,只好任他将我背起来。他的背很温暖,可是不是我想要的温度。从医院打完点滴回来,夏南买菜,熬粥,逼着我一口口吃下去,吃到一半,我突兀地抬起头说:“你猜我遇到谁了?”
没等他猜,我就跟他讲起了简放。
夏南的眼神黯淡下去,他默默地帮我收拾好凌乱的屋子,在他离开前,我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夏南,我一定能找到简放,你说呢?”
他黑着脸扔下一句:“你傻不傻啊,你以为谁都会在原地等你?”
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在光华大厦外面的广场上等了三天,终于等到了简放。我倔强地盯着他,渴望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巨大的惊喜,可是惊喜是有的,却淡淡的转瞬即逝。他愣了,有些失神,说话也不利索起来:“小北,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站在斑驳的阳光下,眯着眼看着两米开外的他。其实我整个人全然是慌乱的,紧张得全身都在战栗,心脏就如同一只小鹿,奔跑在安静的树林里。
我们有六年没见面了,在他高二下学期转学后,我们就失散了。我寂寞地度过黑色高三,考入南方的一所大学读中文系。
实际上,他的转学跟我有关。高二那年,我十七,他十八,早恋猝不及防,下了晚自习简放在回家的路口吻我,那一幕恰好被前来接我的母亲看见。
简放举家搬离后,我才知道母亲去找过他的父母。为此我闹过,甚至以绝食相逼,母亲泪流满面地求我做个好孩子,她说:“小北你本来就不是一个离经叛道的孩子,人生处处有风景,现在你真的还小。”
我承认,那一刻,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命运原来真的有一张翻云覆雨手,在它面前,爱情毫无抵抗力。
现在的我,依然是那个没有棱角、没有特点、不张扬、不洒脱的女孩子。而简放依旧魁梧,依旧英俊,只是岁月把他历练得更加沉稳,熟男气息扑面而来。一缕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我真想伸手去替他拂开,却发现自己除了心脏在毫无章法地跳动,四肢根本就动不了。
我在他面前,总是这么紧张,甚至想请他喝杯咖啡叙叙旧的话都说得语无伦次。他呵呵笑了,说:“好,明天行不行?今晚我和女友有约。”
我的心震了一下。虽然我知道时过境迁,他可能会发生各种变化,可我还是一下子难以接受。或许他不知道,当我偶尔得知他在省城时,我是如何以飞蛾扑火的姿势,抛掉待遇优渥的工作来到他所在的城市。
岁月的车轮轰隆隆碾过去,物是人非事事休,我发现自己还是爱着他。既然他还未婚,我未嫁,那么,一切还来得及。
谁也不是我的谁
我拉着夏南去商场,不厌其烦地试各种漂亮衣服,一遍遍问夏南:“我穿这件好不好看?”他摇头。
我又问:“那这件呢?”他还是摇头。
我生气了,拉着他奔出商场质问他:“你到底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还是不是我哥们儿?”
他不说话,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走。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对我。可是我不在乎。我知道他很快就会笑嘻嘻地回来找我,我们还会一起喝酒,一起打电玩,一起坐在他家的沙发上看美剧。
他和我永远是哥们儿,感情上我们永远是两条平行线,不会有交集。
夏南是我来省城后认识的,他在报社已经混了好几年,是社会版的主任,而我初来乍到,面对陌生的环境,也没有朋友,甚至连住处都成问题。他得知我的境况,说刚好他所住公寓的楼上有一户人家的一居室在出租,问我要不要租,我连连点头。
夏南花了整整两天的工夫,帮我把房子简单粉刷了一遍,房子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就是一台旧电视机了。可是,能这么快在省城找到落脚的地方,我很满足。我对他说谢谢,他抹了把汗笑呵呵地说,客气啥,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
他就是这么一个率性、热心的男人。有天,他甚至光天化日之下从街心花园里偷着抱回一盆雏菊放在我的窗台上,每次过来都会细心地浇浇水,他说,雏菊开了会很漂亮。
可是,他渐渐地很烦。他会把我买的方便面全都扔掉,说吃多了不好;会在起风前打电话叮嘱我关窗子;会倒掉我正在喝的咖啡。
他说:“林小北,哥们儿,你要多喝白开水,多吃水果蔬菜米饭,这些垃圾食品对你真的不好,瞧你这一脸的痘痘,可怎么嫁出去啊。”
我吐吐舌头,这都是我妈以前唠叨的话题,居然从一个男人嘴里蹦了出来,真是够滑稽。
我很烦他后来愈来愈多的唠叨。他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对我的衣食起居样样都要管?我心里只有简放,没有地方可以容得下其他男人。
热情被浸入冷水里
第二天去见简放,我穿了一条纯白色的裙子,一尘不染的白。简放看我的眼神有点异样,我想,他一定会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就是穿着这样一条纯白的棉布裙,踮起脚尖,迎接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他绅士地打开尼桑的车门,把我让进副驾。车子朝背离这座城市的方向驶去。我环视车内,副驾有手工织的毛线坐垫,粉红色的。挡风玻璃不起眼的位置贴着一张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脸贴着脸,笑得很烂漫。车后面堆放着很多毛绒玩具,所有的摆设都在告诉我:别动,此男有主。
是远郊的农家乐,一处幽静的处所。在包间里,简放站在窗前抽烟,烟雾缭绕。我走过去,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脊上。他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回转身,拍拍沙发,说:“来,聊聊这几年怎么过的。”
我只是想要一个狠狠的拥抱,可他居然不肯给我,我想,那就再等等吧,或许六年的时空隔阂足以让我们之间变得陌生,可是我们曾经相爱过不是吗?
他说他当初叛逆成性,拒绝跟家人在一起,流浪到这个城市,受过很多苦。他在油腻的小餐馆端过盘子,在天桥上散过传单,误入过传销窝点,逃出来后开始踏踏实实做小生意。有钱了又赌博,被债主追杀时,女友救了他,他才改头换面有了今天。他呵呵笑着点燃一支烟:“你看,我的经历是不是挺跌宕传奇的?说说你自己?”
不,不,我不是来听这个的,他知道这六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他吗,我想见他,想得发疯,那种念头似阴暗潮湿的角落陡然冒出的苔藓,疯狂滋长,无法遏制。
我想听他说,他还爱我,他还记得那些呼啸而过的青春。我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白色的裙摆转成一朵妖娆的花瓣,我问他:“我还美吗?”
“美。”
“你还爱我吗?”
他掐掉烟,眼睛直视着我说:“对不起,我不能够。我不能对不起她。”他又燃了支香烟。
就像一块烧得吱吱作响的炭火,猛然被浸入冷水,我的心突然冷得彻骨。他的手机响起来,他走到窗前去接电话,我听到他低声说:“宝贝,我爱你,我会想你。”
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的眉头蹙起来,说:“我马上回来。”然后他为难地指着一桌子菜说:“小北,怎么办,她要我陪她参加一个聚会,你看……”
我仰起头笑了笑,说:“那就回吧。”坐在疾驰的车里返回,我仰着头,将眼泪逼回眼眶里。
原来在简放心里,我谁也不是。
藏在心中的爱
我打算辞职,一座没有爱的城市,不值得我留恋。我喊夏南来,做了几个菜作为对他一直以来的感谢。夏南拒绝动筷子,他说:“林小北,其实你可以留下来,你看现在工作也不好找,何苦再去别处折腾呢。”
我执意收拾东西的时候,夏南火了,他气急败坏地把我塞进箱子的衣物一件件扔出来,吼我:“不是还有我吗?天又没塌下来!林小北,你怎么跟个蠢猪一样!”
我喉咙哽了一下。
他从包里掏出一沓钞票递给我:“这是我向你收的房费,还给你,其实,这房子是我自己的,我当初瞒着你是怕你不肯住。”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有一处坚冰开始慢慢融化。
窗台上的雏菊开了,一簇簇开得旺盛,白色的花瓣,明黄的花蕊,我将脸埋在一朵雏菊的花瓣上,深深吸了口气。
夏南在我身后抒情:“我爱着,什么也不说;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对了,林小北,这是缪塞的诗,可不是我信口拈来的哈。”
我当然知道,我还上网搜过,知道雏菊的花语是隐藏在心中的爱。
这个从一开始就以哥们儿自居的男人,其实早就在用各种细节提醒我,他就是那个会一直等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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