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苏渤拉尼

这一片空地,早因巨大的雷光冲击,成了焦土,龟裂的焦黑地面上,裂痕上隐现着烈烈灼红。同时,整片烧黑了的地势,都往里陷进去了一层。

就像是一个宽逾十丈的大坑。

吴逸周围的一排房屋都塌了大半,说是狼藉一片也不为过。

奎牛既灭,云上的四木禽星各自抬手一招,插在地上的巨剑等几样法器兵刃便被轻而易举的收回,化为一道云光,没入各自星主的身中,不见踪迹。

奎木狼转头望向了吴逸这边,他脚下云气一纵,瞬间就到了吴逸身前半空之处。

同样的,吴逸纵然有云体风身加持,也没看清这一下奎木狼这下移动的动作,不由得暗自嘀嘀咕咕。

这天上的神仙还挺快……

“你是哪路法脉传下的人间弟子,竟会这等拘神法?”奎木狼狼头青眼,不怒自威盯着下方的这个凡人。

吴逸这下暗道不妙,他是万分没料到自己那只能招来城隍的拘神法竟然能把四木禽星这种大神请来,也没有做好会被对面审问的准备。

以往被人被人问到来历师承,他都是随便拿个什么搪塞过去,现在问自己的是正儿八经的天上正神,他说自己师承镇元子,对方也未必肯信。

难道要把师傅姐姐供出来?

“那个,奎木狼大仙啊,拘神法能把您召来,晚辈也是始料未及,也许是这牌位的功劳?”吴逸只好挤出一个笑容,拿出了福象将军牌位。

毕竟自己用拘神法确实是受这牌位的启发,虽然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玄机,但吴逸眼下为了应付问题,也只好把它拿来当挡箭牌。

不料这一说,斗木獬也径直向吴逸飞了过来,他道:

“这牌位上有我当年托生临凡一点真灵维系,原本是为了以防今日此类事情所设。若大阵有变,妖怪来袭,只要稍有些道行的,也能借此牌位灵气,重新引动一丝星宿之力,助力降魔。可是,你这小子,却是直接令我等四木禽星临凡,这就算有灵位加持,也已远超寻常。你自己用的拘神法,你自己不知道?”

还真是和这牌位有关系……

不过这拘神法是圣尊师傅教的,吴逸很想说让他们找圣尊去啊,他很想说他确实不知道这居然能召来二十八宿这种等级的神仙。

“你就跟他们说,这是我教你的法子,但不能透露我的半点行踪。”

正当吴逸脑子里还在纠结怎么应付的时候,他耳边就出现了一阵细如蚊呐的声音。

是圣尊师傅?

吴逸察觉到声音并不是出自心口,而是来自自己耳边,就用余光轻轻一瞥,恰好,看见了一只蝉,停在了自己右肩膀上。

“为啥不能说?师傅您跟二十八宿有仇?”

“没仇,就是怕丢人。”变成蝉的圣尊一贯张扬的口气这时也弱了几分,“这几个孙子嘴碎得很,说收徒还好,要是知道我寄宿在一个凡人这,早晚得让他们从斗牛宫说遍三十三天。”

听得吴逸眉梢轻动,她还挺好面子。

他又道:“既然你怕这个,为什么当初城隍来了你反倒出来帮我解了围?”

“城隍一个地方的破鬼仙,这辈子都上不了天,我露露面也没什么,二十八宿是大罗天上的天仙正神,怎么能一样?”圣尊没好气道。

既然圣尊师傅发话了,吴逸心理上的压力也小了不少。

他松了一口气,朝半空中的奎木狼与斗木獬拱手抱拳,从容不迫道:“这拘神法是我师傅所传,我也极少用出,本欲降魔,不曾想惊扰了四位星宿。还望见谅。”

“你师傅?是哪路仙人法脉传下的?”奎木狼赤眉轻皱,语气也渐变严厉。

他之所以如此在意,还是因为吴逸的那个拘神法,上达天听之时,实在过于惊世骇俗。

拘神法本身,是类似于人间奏请文书一类的程序,请得鬼神越强,地位越高,拘神的咒诀也越复杂高级,越依赖修为。

通常下界上达天界的奏文,无论行云布雨,大都遵循严谨格式洋洋洒洒一大篇,把人间师承法脉,因何事启奏,需要奏请何人做什么事,都写得清清楚楚。

奏请事缘明了,态度恭敬谦和,四大天师才会领命点将,诸天神将才会相应。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

而当一缕拘神咒诀遥遥而上,传至斗牛宫时,宫里当值的二十八星宿却是都不约而同地在斗牛宫接收人间拘唤的奏事台上看到了这样一段字来:

“诸天神将,听我调遣,速速下界宝象府降魔,如若不然,就动起刀兵,打上金阙云宫凌霄宝殿!”

二十八宿都在这一刻,四顾相望,都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寒颤。

这字泛着银光,口气如此狂妄嚣张,却又令二十八宿在看到的一瞬间,都不敢有违背之心。

那就好像是玉帝法旨,天尊符召一般,自然带有无穷威势。

让他们几乎产生了这是玉帝降旨,或者元始天尊符召的错觉。

而当宫外日值天官探明此时下界宝象府大阵已破时,当中四木禽星便应召而下,这才有了降服奎牛之事。

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奎牛不远处,站着一个素净布衣的年轻人。

年轻人脚下显现着只有受召诸神才能看见的步踏罡斗印迹。

刚才用拘神法上奏如此狂言的,就是他。

奎木狼要好好问问,究竟是谁家弟子,敢如此逾礼僭越,不按规矩启奏。

如果事态严重,说不得还得将他押入城隍问罪,再奏明上天,问他那个师傅一个僭越之罪。

吴逸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自己念的拘神法,在暗中被圣尊师傅动了手脚后,到了天上竟然会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用辞,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我师傅她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自称是大罗天上东玄天极大圣尊!”

东玄……天极……大圣尊?

这名字说的轻描淡写,却是在连同奎木狼在内的四木禽星之间,宛如炸开了一阵惊雷。

奎木狼本来就青色的脸上这时更是一下子惊惶与困窘一同涌现,斗木獬与井木犴,角木蛟也都纷纷目瞪口呆,呆立当场。

多年以前的某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又再度浮现在他们心头。

刚才内含威势的奎木狼,现在却放低了声音,小心地向吴逸问了一句:

“小兄台……当真是东极圣尊的弟子?”

吴逸点点头:“对啊。”

奎木狼与其他三人相视一眼,随后语气又平和了几分,问道:“大圣尊悟彻菩提,神通无边,三界难觅其踪,多少年都未曾听闻有弟子传世,小兄台竟能拜入她门下?”

吴逸眼珠子转动,瞧着这几位神仙神情语气的变化,心里底气也越足。他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接着道:

“在下遭逢大难时,蒙师傅出手相救,传了些微末法门让我修炼保命,师傅云游前有言在先,让我不可随便透露师门,若不是惊动几位星主大驾光临,在下原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他说得半真半假,言辞不卑不亢,半空中的奎木狼四位星宿,听了后竟也不疑有假。

如果是大圣尊所传,那道斗牛宫的拘神法咒诀传令,就完全说得通了……

奎木狼恢复了窘态,朝吴逸道:“既如此,妖魔已降,我等就回天上去矣。”

语罢,四神脚下云光大盛,瞬间便从将军府顶上纵出,消失不见。

以吴逸之能,同样是连尾巴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神仙跑路腾云都这么快的吗?

四木禽星消失之后,将军府顶上的神光也随之消退。

乌云散开,奎牛巨大妖气打破的磅礴紫气,已经弥合得如之前一般,仿佛从来没有被妖怪击破。

天空之上飘来一阵悠远之声:

“此阵就继续留在宝象府,只要官府广修德政,民众安乐,玄武大阵就可永保安宁。”

声音是斗木獬的。

“总算走了。”

吴逸望着云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接下来,他目光一转,看见了远处同样站着的穆天洪,以及他身后零零散散地几个副将。

周围又是满地的废墟,吴逸翻了个白眼。

没办法,这下是怎么藏都藏不住了。

……

……

与此同时,这个边远南疆宝象府闹出的动静,却如同一滴水,落入平滑如镜的水面,远至四方万里之遥,都惊起了一阵微澜。

西边遥遥群山之外,一座入云孤峰中,一间小庙坐落于松柏林间,钟鼓鸣动之声悠悠。

一个蓑衣跣足的老僧睡卧于庙后的百丈大树顶上,一座柴草搭就的破烂巢穴中,呼噜震响。

那破烂巢穴形若鸟巢,粗陋不堪,周围却隐有云气绕动。

半醒半睡之间,老僧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起身往南边云天望去。

万里层云浩浩,青天广阔。

老僧拍拍自己的光头:“哎呀,星宿降世,多少年没这光景了……”

更远处的十数万里外,东秦国疆外更远处的极西之地西牛贺洲,云雾缭绕的大山深处,一处平湖岸边,一个锦袍玉冠的男子在左右侍奉之下,手持钓竿,静静垂钓。

骤然间,丝弦轻动。

水面一道水柱冲天而起,直达数十丈高,水柱之中,一个人影飞纵而出,衣带当风,却似翱翔在天的飞鸟,盘旋数周之后,跳落湖边岸上。

明明自水中而出,但那人一身华贵锦蓝袍衫,金银玉饰,佛珠链环,全不沾半滴水迹,从容脚尖落地。

他面容白皙俊雅,披风团龙锦绣,像是个年青男子。

“苏渤拉尼,动静太大,鱼都被你吓跑了。”

岸边钓鱼的戴冠男子轻叹一声,随手扔了钓竿,语气颇为扫兴。

“兄长见谅。”

蓝袍青年拱手道了不是,面上却是掩不住的惊讶,

“我刚刚在冥想存念,观游四方,发现东方有异象显世!这才忍不住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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