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德十一年,奕渲已近而立之年,几位皇子也都渐渐长大,奕渲自十六岁亲政以来,朝政清明,民风淳朴,四海升平,故而朝中立储的呼声也日渐增高。
以瑞祥为首的一派老臣们则以为立储应立长而不立幼,放眼五位皇子,若论子以母贵,非皇长子嘉郡王永琮莫属。永琮乃悯哲皇贵妃之子,皇后膝下的养子,况且佟佳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就各方面的情形而言,嘉郡王永琮都是最佳的人选。珍妃的母家固然在朝中也身居要职,怎奈因沉香亭假山旁的那一摔,将永璂一个好好的孩子摔成了傻子,一早便众人被排除在外了。四阿哥永璘原本也是储位的最佳人选,只因玛法崇贵和生母锦妃的缘故也被摒弃了,庶人崇贵逼宫连累太后旧疾复发,生母锦妃更是在宫中用厌胜之术诅咒禧妃母子,事发之后畏罪自裁,奕渲至今也未给她上谥号,只以嫔位之礼草草葬于仁惠、悯哲、皙蓉三贵妃同葬的泰陵西侧。这样的皇子成年以后也至多也就封个郡王,终究成不了大气。
康王是禧妃沐婉芙是父亲,自然主张立贤而不立长,理由简单:嘉郡王永琮虽是悯哲皇贵妃之子、皇后之养子,若真推敲起来也不过是庶出皇长子,并非嫡长子。中宫皇后多年来一直无所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子以母贵还说的过去,只是终究不是中宫所出。自古立长而不立幼的前提必须是中宫所出,否则便不能立长而不立贤。
朝中的年轻一派则认为,若是立贤而不立长的话日后必定会生出主少而母壮的祸端,高祖早逝,这才酿成吕氏家族的祸乱,吕后更是将汉高祖宠妃戚夫人迫害成人彘,可见不宜立贤。放眼后宫,除了皇长子和黄四子的生母早逝外,皇五子、皇六子的生母都正值壮年,再贤惠的人一旦手中沾染了半分权势,便会有所改变,难保不会再生出吕后那样的祸端。再者,皇上正值壮年,众皇子们尚且年幼,立储之事实在无需如此着急。
前朝尚且争论的不可开交,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后宫,连麻四去内务府取红箩碳回来之后也当着沐婉芙的面学舌道:“主子是不知道,听说前朝为了立储的事情可是争得不可开交呢。瑞中堂是两朝老臣,说的话自然要比旁人有分量。听说瑞中堂主张立嘉郡王为皇太子,说什么皇储是国之根本,理应立长而不立贤。可康王爷就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说嘉郡王并非嫡长子,若是真的推敲起来也不过是庶出的皇长子罢了,所以理应立贤而不立长。二阿哥和四阿哥自是不必多说了,眼下也就是丽妃娘娘出的五阿哥和咱们家的小阿哥有资格了,所以奴才也会觉着王爷的话说的在理。”
沐婉芙饮着茶碗中的铁观音,反问他:“在理?那你就跟本宫说说怎么个在理法儿?”
麻四毕恭毕敬地答着:“咱们的小阿哥天资聪颖,日后自有数不尽的福祉。若是照瑞中堂的说法儿,那咱们小阿哥可不就没有机会了,万一嘉郡王是个平庸之辈怎么办?所以奴才才觉着王爷这立贤而不立长的提议说的在理儿。”
“谁让你说这些的?”沐婉芙将手中的茶碗重重地往茶桌上一顿,眉间已隐隐有了些怒气。
麻四正说到兴处,哪知道沐婉芙就平白无故的怒了,忙不迭跪下请罪,“奴才多嘴,奴才多嘴,还望主子责罚。”
“到门外面掌嘴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停下。”沐婉芙颇为厌恶地吩咐着,便再也不看他。
“奴才遵命,奴才遵命!!”麻四连连磕了头,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康王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打到了自己的身上来,沐婉菁如今只待在宫中产下孩子被秘密chu死,沐婉萍不过是简郡王的儿媳妇儿,她们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如自己手握永珎来的更为稳妥。来日,永珎若能荣登大宝,自己是皇帝的生母,理所应当会被尊为圣母皇太后,而沐氏一族的荣华也会因此而固若金汤。想起珍妃母子现在的种种遭遇,沐婉芙知道自己必然不能涉足其中,否则她纵然再有本事也不能护得永珎周全,况且永珎还那么小,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沦为一枚棋子,决不能。
“进来吧!”暖阁外,麻四仍旧噼啪地抽打着自己的脸,沐婉芙淡淡地吩咐着。
“奴才谢主子恩典。”麻四谢了恩,这才顶着红肿的脸颊进了暖阁好回话。
沐婉芙正了正指间的宝石戒指,“你以德妃娘娘的名义去趟翊坤宫,请珍妃娘娘去角楼一叙。”
麻四想了想正欲说话,却见沐婉芙望了自己一眼,硬是将话给咽了下去,恭顺地应了:“奴才这就去办,奴才这就去办。”
角侧楼之上,天边低垂的铅云彷佛伸手可触,沐婉芙穿着厚实而保暖的绛紫色狐毛鹤氅临风立于角楼之上,凛冽的寒风狠狠地刮着自己的脸颊,沐婉芙下意识地将脸往狐毛里躲了躲。居高临下的望向京城热闹的东市,熙熙攘攘地人群之声彷佛近若可闻,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高高的角侧楼向东方眺望,她忽然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远处,有铿锵有力的花盆底一步步的踏上来,沐婉芙知道定是珍妃如约来了。
珍妃提着银色妆花缎鹤氅如约来到了角侧楼,待走到了城楼之上她才发现约她前来的并不是德妃,而是沐婉芙。想到永璂的种种和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过的非人的日子,心中的怨气隐隐上升,她转身正要离去。
“珍妃姐姐也来看看城东的热闹景象吧!相信会让你不虚此行的。”沐婉芙拢紧了袖套之中的暖炉看向远处静静地说着,珍妃的脚部终于还是停下了,走到沐婉芙的身边看向远处高低错落的房舍,根本就没有她所说的热闹。
“禧妃何时也喜欢看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分明隔得那么远,难不成你还有千里耳。”珍妃的话有些赌气的冷嘲热讽,发髻之上赤金蟹爪**钿上的流苏被风吹得微微作响,“若是让我在这里灌风的话就恕我不奉陪了,告辞。”
“珍妃姐姐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害得璂儿成现在这个样子吗,难道等了这么久连这点耐心都失去了?”沐婉芙的声音细腻而绵长。
珍妃不动声色地望向远处,“你也不必当着我的面卖关子了,从你口中说出话的我从来就没相信过,就算是真相,多半也是你捏造出来的。对我来说,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是锦妃!!”沐婉芙终于为珍妃揭开了这最后的答案,“其实,早在我生下永珎的时候她便有了除掉我的决心。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我虽然不能猜出四五六,却也略知一二,她的姐姐惠妃曾那样受宠,我不信作为同胞姐妹的她一点嫉妒也没有过。只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丧心病狂地利用永璂来离间我们。从前我们之所以是盟友,那是因为彼此都没有牵涉到对方的利益,我们当然会井水不犯河水的。在永珎出生之后,她明白因我长得有三分与仁惠皇贵妃相似,所以她害怕皇上会因为孩子对我们母子颇为眷顾而冷落了他们母子,所以才会狠下毒手,她不会再冒那样的险,而且她也冒不起。”
珍妃的神情与沐婉芙所预料的一样:惊愕和不可置信!!
“算计了你们母子之后,她还不肯罢休,又将矛头直指宝娟。我入宫之时便与她交好,她早就将我身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她也知道宝娟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奴才,要想打压我最好的法子就得从我身边的人下手。这么一来,旁人也就不会再怀疑到她锦妃的身上去了,而且又很好的离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沐婉芙笑着看向珍妃,“其实,这个答案你在很少之前就知道了,只是当时你根本就没想到是她。”
珍妃在脑海中极力地回忆着那一日发生的事情,最后眼中忽然一亮:为什么我与德妃都呆了雪鸢和永璂前来,而你却没有带灵素来!!
“那日锦妃也没有带永璘前来赴约!!”珍妃大声地说了出来,“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为什么?”
“因为时机未到。”沐婉芙简短地回答着,“那时,姐姐心中早已认定了我就是害璂儿的凶手,就算我废再多的口舌也都无济于事,况且我一直相信清者自清。我就算再渴望得到某种东西也不会以设计陷害别人和自己的孩子为借口。如今锦妃已殁了,这或许就是老天对她最好的惩罚。”
“她算计了你那么多,你如今还将永璘留在宫中抚养,难道就不怕别人说你的闲话。而且永璘与她长得那么像,难道你一点也不很?”极力地平复着心情,珍妃不由好奇沐婉芙此时的镇定自若。
沐婉芙坦然地笑了笑,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想当初我在乐寿堂最困难的时候幸亏有她出手,如若不然,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与珍妃姐姐说这么些知心话。对我来说,恨一个人太累,她终究还是输了,而且输得一败涂地。我们在宫中活得已经够累了,难道还要让孩子们继续记着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吗?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只当是给自己买了个教训罢,况且孩子们都是无辜的。”
“你彷佛比从前更加坦然了,倒是我还站在原地,一直不能忘却她给予我们母子的伤害。”珍妃无力地说着。
“我之所以坦然,因为我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自然比旁人更明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我还有灵素和珎儿要保护,所以我必须得好好的活着。”沐婉芙的目光望向遥不可及的天边,此时,天空中落下了簌簌的雪子,打在脸上冰冷而刺痛,“如今朝中为立储的事情争得不可开交,相信锦妃知道自己算计了这么多以后终究落得这么个下场,我想她一定会来这里走走,自然也就明白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珍妃拥着手中的暖炉在心中踌躇了片刻,对沐婉芙道了句:“从前,是我误会了你。”
沐婉芙灿烂的笑靥让人心中一暖,“不碍的,妹妹我又不是头一次被误会。妹妹的宫里前几日得了些含翠梅,不知姐姐可否赏光前去尝尝。”
“十分乐意。”珍妃回以沐婉芙同样诚挚的笑意,这才与沐婉芙并肩下了城楼,乘了各自的舆辇回了福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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