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又下起了雨。
脸上隐隐还有火辣辣的痛楚,耳边还有德妃临走时提醒自己的话:“若是皇上真的来兴师问罪的话,妹妹就跟皇上服个软、认个错。咱们也不必跟她争朝夕,妹妹有灵素和珎儿这两个孩子在身边养着,远不是她能比的。”
婉妃这个女人,无疑是荣安公主安排在宫里和奕渲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为的就是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婉妃最大的资本就是有着与仁惠皇贵妃相似的容貌,而这恰恰又是奕渲心中长久以来的一块心病,而且早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婉妃的出现无疑是治愈奕渲心病最好的药引子。不得不说,荣安公主这步棋走的实在高明。能把公主府里的一个丫头训练成惠妃当年的气度和神韵,想必也是花了很大一番心血。其中弯弯绕绕的细节都要等暗夜回来了才能知道。
若现在动手除掉婉妃实在太过扎眼,而且也不是最明智的做法。她不能这么草率。荣安公主的阴谋一日没有粉碎,她的孩子们就没有任何的保证,所以她必须将荣安公主的阴谋公诸于众。而婉妃和荣安公主身边的近身侍婢岚曦或许都可能是这个阴谋的知情者和参与者。
荣安公主和恭肃太后等人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相反,灵素和永珎的性命随时都可能被他们利用来威胁自己。若是走错一步,可就不是满盘皆输那么简单了,或许那个无法解说的梦境很可能就会成真。自古成王败寇,输赢仅在一念之间。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婉妃为自己所用,这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心口处的伤又在隐隐作痛,沐婉芙单手抚上了早已结疤的地方:她爱的男人如今已经另娶她人为妻,一直口口声声说会呵护自己的男人却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难道真的要像恭肃太后那样,用权势来弥补下半生的孤独和寂寞。难道这就是自己一直所追求的?
这一夜,沐婉芙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许多的往事:初进宫时与佟香雪相依为命的种种,淳妃的示好、蓉妃的百般刁难、靖懿太妃明里、暗里对自己的诸多帮助,还有看似风光的恩宠。在乐寿堂的时候,她几乎以为此生就要死在了哪里,然而上天却不肯给她结束性命的机会,硬是将她重新带回了后宫的尔虞我诈之中。当暗夜亲手将蓉妃缢死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她的心中竟然有些不忍。蓉妃虽然不择手段、狡诈多端,也曾对自己痛下杀手,可到了最后时刻,沐婉芙竟然觉得自己已不再恨她了;或许,她们嫁的都是寻常百姓之家的话,应该也就不会有这样残酷的事情发生。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一点也不假。直接或是间接死在自己手上的人不算少,所以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不想再取人性命,只要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人,她给他们一次新生的机会。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眼皮终于在极疲惫的状态下合上了。
暖阁内的一切出奇的静谧,香鼎内的醍醐香静静地吐着乳白色的青烟。即便是睡着了,沐婉芙的眉心也没有舒展。横梁上早已坐着一个倩丽的身影,倚靠在梁柱上,她清楚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紫禁城内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等一切都结束后,她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她在心里暗暗的告诉自己。如果可以,她希望她也能一起出宫,相信在宫外的她,一定会比现在的她开心。至少在宫外,她不需要整日想着怎么对付旁人,更不用担心自己和身边最亲人的被人算计。
三更天时,沐婉芙便被噩梦惊醒了,梦中她再一次见到了佟香雪领着幼帝登上了太和殿的情形,佟香雪还吩咐宫人们将自己变成人彘。那样真实的感觉让她太害怕了,虽然她清楚的知道那是梦。
“你,终于醒了。”横梁上照旧响起了暗夜的声音,沐婉芙也习惯了暗夜这样居高临下的与自己说话。
抹去了额间残留的冷汗,沐婉芙看着已经掠到自己眼前的暗夜,“这次出宫,都有什么收获?”
“不光是收获,而且还有诸多你意想不到的惊喜。”暗夜也不与沐婉芙卖关子了,直截了当地说了自己查到的事情:“我们当初的猜测并不是毫无证据的。婉妃未进宫前是南营房的苦出身,姓冷。父亲叫冷二楞,人称二愣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加赌棍,母亲姓孙,是个善良的女人。孙氏为婉妃的爹生了五个孩子,两女三男,而婉妃则是家中的老大,平日跟着孙氏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紧巴巴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只不过,她们母女俩挣的两个钱还不够她爹拿去赌的。所以,冷二愣子的赌债越欠越多。大约是一年前,婉妃的爹因为还不起赌债险些把婉妃卖到京城最大的窑子翠云阁里去,也是机缘巧合,婉妃最后竟然被荣安公主给救下了。”
故事听到了这里,沐婉芙觉得未免有些俗套了,“原来是一个烂赌鬼卖女儿的故事,老的掉了渣。我就说,怎么就在我们遇袭的时候,皇上就在荣安公主府里发现了一个和仁惠皇贵妃一模一样的女人,原来他们早就有所安排。”
“事情到这里还不算结束。”暗夜的话再次引起了沐婉芙的好奇。
“荣安公主帮婉妃的爹还了那笔巨额赌债,算是把婉妃卖给荣安公主当差的条件。冷二愣子当然乐意这天上掉下的美事儿,把女儿送去公主府就等于攀上了皇亲,若日后差事当得好,指不定还能嫁给什么贝勒、贝子做个小妾也不一定,就算不是小妾,当个暖床丫头,对他们冷家来说也算是八辈子积的阴德了。”暗夜冷漠地说着,“不过,孙氏却是个极传统的女人,她不同意把女儿卖去荣安公主府,更不想孩子给人家当小妾。她只要她的孩子平安一辈子就好。所以乱子就出在这里。当时,婉妃已经被送去荣安公主府当差,孙氏没了女儿在身边每日除了跟冷二愣子哭闹还是哭闹,有一日冷二愣子酒喝多了,两人争执的时候冷二愣子失手杀死了孙氏,可宫里的婉妃却一直不知道。出事之后,冷二愣子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荣安公主,荣安公主那时正找人全心全意地训练婉妃,自然不想让这样的事情扰乱了她的计划,所以婉妃到现在还不知道孙氏已死的消息。”
“那婉妃一家子现在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沐婉芙听到此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皇上在东城赐了一所宅子给他们住下,他们现在也算是衣食无忧了,但冷二愣子烂赌的恶习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而且还变本加厉了。欠下的赌债也一直由荣安公主在还,只是冷宅周围有荣安公主府的人守着,我没有机会进去,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他们的情况究竟如何。”
沐婉芙扶了暗夜的手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对我们来说,只要知道荣安公主对婉妃隐瞒孙氏的死情就已经足够了。我在想,或许婉妃根本就不甘心被荣安公主控制,只是因为她那不争气的爹所以才答应了荣安公主的条件。”沐婉芙取过了描眉的画笔,细细地描画着柳叶眉,忽然手臂微微一抖,原本描画好的眉也出现了瑕疵。
“让宝娟去准备盥洗的热水进来。”沐婉芙放下了画笔吩咐道。
暗夜轻轻击掌,在暖阁外守夜的绣凤一听到声音便下去准备了,沐婉芙从紫檀螺钿多宝盒内取出了金嵌宝石亭台楼阁对簪比了比,又取了双龙戏珠钿口,银镀点翠并蒂海棠珠石簪,碧玺嵌米珠花簪。
不一会儿,宝娟已领着绣凤端了盥洗的热水走了进来,暗夜选了粉色倭缎蜀绣步步生莲缎袍,对襟粉色滚边连理纹坎肩。
宝娟将铜盆在沐婉芙身边的檀木架子上放了下来,绣鸾递上了漱口水,沐婉芙先漱了口,才用放了珍珠粉的温泉水轻轻拍着打脸颊,擦干了脸上的水迹后才又坐回了梳妆台前。宝娟看了眼暗夜为沐婉芙选的衣裳,果断的取了一对碧玺牡丹花簪,并一对银嵌翠蝶簪,点翠米珠双龙戏珠钿口,镀银如意花饰。
接下来去关雎宫应该很有趣吧。在得知了婉妃的所有底细之后,沐婉芙忽然觉得将她收为己用的可能大大增加了。荣安公主这招虽然看似高明,却也还是脱不了威逼利诱的剂量,既然他们一直对婉妃隐瞒孙氏的死,想必也是因为婉妃和孙氏感情深厚的缘故。好在没有过早的暴露了暗夜的身份,否则自己也得不到这么及时准确的消息。
“动作稍稍麻利些,婉妃今日定会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与其让她在关雎宫外把本宫拒之门外,倒不如去她的关雎宫里守株待兔。”沐婉芙取了飞燕耳坠配在耳边,“本宫猜想,婉妃今日一定不会后悔见过本宫。”
宝娟听的一头雾水,暗夜却对她淡淡一笑,“让膳房去备几样家常的点心,款式不必精美,只要是家常的点心即可。”
“是。”宝娟应下了之后,又继续为沐婉芙梳理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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