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事(19)

周冰洁也没真想走,毕竟这聚会是她攒起来的,攒局的人自己倒先走了,还是因为画的画不如别人输不起,这要是传出去,往后圈子里的人谁都要小看自己一眼。

可刚刚那丁翠珍话里话外明嘲暗讽的,令她的小性子一下就冒了起来,当下什么也顾不上只想拉着郝文生一走了之。

此刻,杜筱揽着周冰洁的肩温言细语的劝慰着,郝文生也帮着出声:“翠珍,你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什么叫新来的,听着多见外,人家蒋文还在这儿呢。”

蒋文一下被喊到,抬眼向杜筱看去,杜筱冲他轻轻笑了下,蒋文于是开口说:“其实哪有什么输赢,今天我们只是作诗赏画来的,要我看冰洁和月香的画各有千秋,月香的画更完整猛地一眼看着是好,可冰洁的画更加细腻,心思也巧,细细看去才觉得惊叹,两人实在是伯仲难分。”

“翠珍,你这人就是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不过一句话,可得罪了冰洁、月香还有蒋文三个人!”杜筱冲丁翠珍眨了下眼,“前头还有这么多外人呢,别把笑话闹大了才好。刚刚是你先说的周冰洁,那你就先给她赔个不是,好不好?”

丁翠珍和杜筱一向要好,此刻眼见前边看画的人些频频扭头看他们后边的动静,丁翠珍面子上也过不去,杜筱轻声细气的给她一个台阶,她也就顺势下了,下巴微抬着,给周冰洁道了声歉。

“好了,冰洁!”杜筱抱着周冰洁摇了摇,“你刚刚说话也冲,那也给翠珍道个歉,咱们还高高兴兴的看画,怎么样?人家蒋文新写的诗你们可都还没仔细看呢,这次这诗作的是真不错,不看可有你们后悔的!”

周冰洁拧着,看了丁翠珍一眼,又看向郝文生。

郝文生冲她点了下头,周冰洁这才松下气,含糊不清的说了声:“抱歉了。”

然后扭开杜筱抱着自己的手,拉着郝文生窝进落地窗前的皮沙发里。

杜筱俏皮的笑了笑,向丁翠珍和蒋文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走吧,我们看画去,不管他俩。”

说完,挽起丁翠珍的手,另一只手抚上蒋文的后背,三人一块儿向画墙走去,驻足站在人群里,看今日的佳作。

见月香立在阳台的门外,将里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现下她只觉得自己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怎么弄怎么尴尬。阳台上的风吹得她整个人发冷,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身随风晃**的棉毛衫,然后推开门,趁着客厅里看画的看画,聊天的聊天,自己默不作声的穿过走道,拿起挂在衣架上的棉衣,走了出去。

刚出小洋楼的铁门,就又有小雨淅淅沥沥的落下来,见月香紧了紧衣领,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伸手去接乱飘的雨。

掌心里一下躺进来一粒白泠泠的雪点,倏尔就化成了一小滩水,凉沁沁的。

还真下雪了,见月香抬起头看向天空,目光越过纷飞的小雨夹雪,看到了长街尽头处一座水泥的低层建筑。那建筑简单质朴,在笋塘街一众的小洋楼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石砌的门柱,门柱边挂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写着:青川市人民法院,七个大字。

新中国第一所人民法院成立于1949年,紧接着如春风吹生遍布全国各省市,青川法院是今年九月份刚刚组建挂牌的,目前那法院内外都看着冷冷清清。

可就这冷冷清清的法院,让见月香精神为之一振。她忽然不那么无助了,像是有了底气,也有了退路。

……

冯谦谦一听闻见月香在前几日的诗友会上崭露头角,就喊自己儿子天天一大早的蹲守在报摊前等着买青川日报。

诗友会上去的只是青川国画圈子里的一小部分人,见月香画画得好的事可不能只为小部分人知道,只有等青川日报的稿子发出来,让见月香的画功众所周知后,他的四季斋才能借着见月香翻身。

“爸!登了!今天的报纸上登了!”

冯谦谦正趴在案桌上打瞌睡,就听见儿子冯祥瑞高声喊着从店外跑进来,手里还举着份报纸。

瞌睡一个激灵全没有了,冯谦谦忙起身拿过报纸就看,果真是登了,记者李恺乐写稿,题为青川市首届书画名家展,刊登在青川日报最显眼的版位。冯谦谦立马笑了起来,可越往下看,笑容逐渐消失不说,连眉头都皱紧了。

稿中将当日展示的书画,参与的名家一一介绍,每一幅字画都大费笔墨夸得天花乱坠,却偏偏对见月香和她的雪梅鸳鸯图一笔带过,似乎当日最夺目的是周冰洁画的那只活灵活现的花蝴蝶。

报上称,连李斯奇都赞叹周冰洁才情超绝,才思巧妙。

冯谦谦将报纸一撕,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我们青川的日报,还是她周冰洁的日报?”

冯祥瑞被冯谦谦突然的怒气吓了一跳,连忙乖巧的坐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的睁圆了眼睛,看着冯谦谦。

冯谦谦把报纸往垃圾筐里一扔,扭头看向墙上挂着的已经仔细用玻璃框裱好了的“风雪夜归人”,这么好的画家不会被埋没的,只要有一个人知道,那就一定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正想着,只听竹帘上的铃铛响起,李斯奇掀起帘子往店里走来。

李斯奇是青川知名的画家,从小跟着大师陆千山学艺,年轻的时候居无定所,从南到北的四处游学,使得他的画风融汇了各家之长,直到三十岁时定居青川,以一幅《千里走马图》名震青川,从此成了青川画坛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嗬哟,李大师,今天怎么到我这小小的四季斋里来了!”冯谦谦立马笑脸迎了上去,“蓬荜生辉,真是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李斯奇谦虚的摆了摆手。

李斯奇不仅画画在行,装裱也是一把好手,平时自己画的画从不外送,都是在家亲自装裱,所用的笔墨纸砚也都是自己前往各处淘回来的,所以冯谦谦虽然早知晓李斯奇的大名,却也难得见他一回。

“我是听见月香说,她的画在贵处挂着售卖,所以特意前来看一看。”李斯奇自从上回在诗友会上见识过见月香的画后,一心仰慕,特意上前去询问了见月香何时才能再看到她的墨宝,见月香就是在那时告知他,自己的画放在四季斋里寄卖的。

冯谦谦眼珠一转,立马接口:“卖?不不不,李大师误会了!”

“怎么?”李斯奇奇怪,他扭头的间隙里,已经扫眼看到了墙上挂着的那幅“风雪夜归人”,那笔触画功一看就出自见月香之手,更妙的是画的意境,只一眼,就将身处四季斋里的李斯奇拉进了茫茫雪夜里,萧索的寒风似乎正扑面而来,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无边的旷野中,而让他能顶着风霜不停前行的,是前边那看不见的一盏暖灯。

李斯奇爱画成痴,他着了迷,连忙问冯谦谦:“价钱不是问题,你说个数吧!”

“不是钱的问题!”冯谦谦咧嘴一笑,“见月香的画只是在我这儿呈展,并不售卖。”

“不卖?”李斯奇无比遗憾。

“对,不卖,不过李大师要是欣赏我们月香的画,欢迎随时来看!”冯谦谦是在看到李斯奇来的第一眼,就改了卖画的主意。

见月香的画既然能把李斯奇给吸引来,那把这画留在这儿产生的价值可比把它卖出去大得多了!

李斯奇叹了口气,为不能拥有这幅佳作而遗憾,随即又走向见月香的画作前,久久的凝望,至少还能时时前来看一看,也算是慰藉了。

冯谦谦任李斯奇独自留在店中,自己叫上冯祥瑞走到后边杂物间里去,掩上了帘子后,他掀开外衣,从中衣的贴里口袋中摸出来一沓钱,数了五张出来交到冯祥瑞手里:“把这钱送去石桥巷五号见月香家,告诉她,她的画我不卖,只用挂我店里放着,我每个月给她这个数!”

冯祥瑞拿着钱,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疑惑,可他不敢问,只一点头,撒开脚飞快的跑了出去。

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正是跑得快又不怕累的时候,没一会儿就出了城,敲开了见月香家的院门。

自从上回诗友会之后,蒋文就不再往家里拿钱了,刘芳去要过一次,可蒋文推说手头紧硬是给搪塞里过去,四季斋的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

见月香没有推脱的收下了钱,这也是她来青川之后,靠自己赚得的第一笔钱,钱虽不多,可拿在手里是说不出的踏实。

见月香把这几日新画的一幅“静枝雀”交给冯祥瑞,让他带回四季斋去。

“静枝雀”格外的简单,赭石加墨晕染了画纸的右边,只在左上方留出一团白,左中三分之二的位置上一枝枯枝打横而出,枝上向下挂着一片黄叶,上边立着只翘尾开喙的雀鸟,整只鸟儿用墨画就,头背乌黑,却羽翅分明,肚皮泛白,挺立着似正啾啾而叫。

“姐姐,你的画看着简单,可每笔每划一点不多,一点不少,你把它们都画活了!”冯祥瑞一拿到画就忍不住赞叹,他从小跟着冯谦谦在四季斋混大,看过的画也不少,可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就觉得这个大姐姐的画和他从前见过的画都不一样。

别人的画,画得再好只能赞是一幅漂亮的画,而眼前这大姐姐的画,让他想夸那是一只漂亮的雀鸟。

“谢谢你。”见月香摸了摸冯祥瑞的脑袋,冲他笑了。

冯祥瑞一下害羞得红了脸,小心翼翼的抱着画,转身就跑。等他回到四季斋时,李斯奇还没走,见到见月香的新画,李斯奇心潮澎湃,直夸绝妙。

“我们的画皆流于传统,而她的意识却是超前的。”李斯奇喃喃,“这才是真正有天赋的画家,是走在前头的引领者,而我们,只能是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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