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里雅斯特号压力测试第一回！管道压力300大气压，阀门开启！”

“电路测试第一回！全开关全负荷准备，开！”

“推进力系统试运转，80％出力！”

“记忆金属膜通电准备！”

船坞中，岩流研究所正在对迪里雅斯特号做最后的检测，技术人员们大声呼喊，数以千计的电缆和迪里雅斯特号接驳，几十台仪器围绕着它闪动。这间船坞和须弥座的动力室相邻，混凝土隔热墙都挡不住动力室中那些锅炉的热量。

船坞里超过四十度，空气完全不流通，但压力测试的时候迪里雅斯特号又会喷出十二级飓风般的气流，整个船坞中燥热的空气会高速流动起来，还有可怕的超声波噪音，但岩流研究所的技术人员没有谁露出不适的表情，他们全神贯注于自己手中的工作，把不相干的事完全排斥在外。

芬格尔盘腿坐在船坞的角落里，旁边是同样盘腿而坐的楚子航，船坞中间的光在混凝土壁上投下他们长长的影子。

他们都已经换上防水的作战服，作战服表面是极薄极细的金属网膜，这种东西形成的静电屏障能帮他们抵御胚胎的精神冲击。

和以前一样。

芬格尔摸着身上的衣服，透亮的眸子里似乎还能够看见翻涌的大海。

他不知道为什么施耐德让自己回来了，但相比在外人眼里，那个教授此刻做的事情一定是比任何恶魔都要残酷，都要残忍无道的选择。

让自己半死的学生跑回来再一次执行有死无生的任务……任务还是下潜，还是去找龙王的卵，还是未孵化的。

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啊。

哈哈，这算是什么惩罚游戏啊……

但是，只有芬格尔，只有这个男人自己知道。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芬格尔求之不得的机会。

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更改过自己的计划，只是一味地进行着布局，等待着那个命定的存在出现。

但是突然一切似乎都有了转机。

时间开始加速，世界也步入了全新的时代，芬格尔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扮演一条烂狗的形象，又或者干脆投靠那个橘发的少女，试图在她那里找到复仇，以及……

救赎的机会。

楚子航坐在芬格尔旁边，他擦拭着手中的刀，上一道油打磨一道，然后擦拭一遍，反反复复。

他此刻拿在手上的刀叫做童子切，是的，这是曾经从日本的皇级混血种源赖光那一代出名，之后一代代流传下来，最终甚至一度在藤丸立香手上留过一段时间的神兵。

这把刀曾经给高高在上的北欧神王开了眼，楚子航亲眼看着女孩将神王击坠，那神话一般的画面是当时初出茅庐的他只能够仰望的。

不对，即便是现在，即便过去了整整一年，楚子航也没有自信能做到藤丸立香曾经做到的事情。

果然，她真是厉害。

磨石在刀身上摩擦，莎莎的声音中，男人能渐渐地平静下来，便如做瑜伽的人听着山水之声觉得人和天地合二为一。

藤丸立香也在旁边，她刚刚结束动员大会，演讲内容千篇一律，但是很管用，士气得到了完美的提升。所以此时没事干的少女也在船坞内等待任务开始。

暴风雨是龙族复苏的前兆，而这么大规模的地质灾害。

即便是藤丸立香也绷紧了神经，显得相当严肃，甚至紧张到了抖腿，鞋面在地板上一踏一踏的发出密集的响声。

【咻——】

光彩流动的音效响起，楚子航撇过眼看一眼藤丸立香的手机屏幕。

哦，是应用商店里排行榜第一的抽卡游戏。

楚子航不看了继续磨刀。

三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用来放松。

而此时门打开，裹挟着风雨，源稚生漆黑的风以上有雨点滴落在地面，深色军靴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时间到了——我就不问你们准备好了没了，反正你们没准备也必须上。”

“感谢队长的贴心问候～”芬格尔摊手道了声谢，而楚子航一言不发，只是和源稚生对了一眼，双方均能够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一样的意思。

耳机里忽然传来电流的嘶啦嘶啦声，这说明开始测试通讯频道了，诺玛系统正跟日本分部的辉月姬系统对接，位于北美的指挥总部、须弥座、迪里雅斯特号和下潜小组被分配到不同的频道中去。

这是任务开启的信号，芬格尔一改以前的浪子表情，路明非离开了他身边，这个废柴蠢狗一样的男人就像是武士刀抹去了油层。

暴雨下他的冷芒比起楚子航都是只强不弱，绿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乌云凝重的色彩，楚子航都下意识地坐直了，按住了右耳的无线耳塞。

沉重的呼吸声之后，施耐德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龙渊计划即将开启。在任务开启之前我有些事情必须叮嘱你们。】

芬格尔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般眼睛微微闪烁，其余几人则是说了声收到。

【你们即将潜入极渊去毁灭一枚龙类胚胎，这个任务可能很简单也很顺利，你们只需定位它，按下硫磺炸弹的发射钮，然后上浮就可以了，所有的注意事项我相信曾经担任过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的源稚生会和你们讲，他即便在执行局历史上也是能够排上号的精英，所以我就不多赘述了。】

【我只说一件事】

【——如果你们看到门或者类似门的东西时，绝不能靠近！更不能进入！无条件返航！】

说到最后施耐德声音极其严厉，不容质疑。

海底内不该存在门，如果有的话，这几个知识经验丰富的专员只会联想到海底城堡内的炼金堡垒，比如说那位青铜与火之王。

据说，他在历史上有所记载的寝宫无论哪一个，都存在着大量的炼金机关以及大气磅礴的建筑设施本身。

难道施耐德这是在提醒他们，白王的坟墓里会有和青铜与火之王类似的炼金陷阱？

即便是楚子航也只能够进行浅显的分析，除了芬格尔一言不发，就算是藤丸立香也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做出判断。

【你们不需要明白，也无法明白，你们只要记得。】

【这件事情的判断权交给芬格尔，不允许更改。】

楚子航和源稚生同一时间看向芬格尔，而男人一言不发。

任务即将开始，但看不清的变数似乎也在增加。

年轻人心中不免紧张，施耐德顿了顿。

【哦对了，还有件事情。】

【楚子航，下潜之前记得给你妈妈写封邮件，她昨天写了一封邮件给诺玛，说她几天没有收到你的邮件，也联系不上你，有点担心你。】

“……原来妈妈她真的有在看我的信吗……”

楚子航惊讶的同时也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小感动。

嘛，好说歹说，那也是她自己的孩子——

【她担心你交到女朋友没有。】

“噗。”

刚才还一脸苦大仇深的芬格尔忍不住笑出了声。

话题反转的很快，在这种紧张的环境下谈论楚子航的母亲实在是一件不得不让人乐呵的事情。

最有趣的部分不是楚子航的母亲，是楚子航此刻“在家长会里被迎面跑来的妈妈大声叫宝宝宝宝，而周围全是自己的同学”的心理描写。

原本还以为是生离死别前最后的温馨，现在开始只有乐呵。

虽然，对于楚子航来说，脸色是不会有所改变的就是了。

他让施耐德教授随便应付自己妈妈一句就好，转头就继续整理起了任务所需的事情。

“呜呜”的长鸣声压过了涛声，六座“须弥座”上同时亮起黄灯，这些黄灯旋转着扫过周围的海面，天空中的直升机、海面上来来往往的水警船、渔船都闪动灯光。

“下潜小组已经进入迪里雅斯特号，检测工作已经完成，深潜器状态良好，海水情况稳定。本部已经下令开启龙渊计划，您就位之后深潜器就可以入水了。”

暴雨捶打在黑色的发丝上，樱同样走进门来通知着这一次的作战成员们。

她其实不乐意将蛇岐八家的大家主放去执行所谓的“敢死队”任务，但是眼下的确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嗡……

沉闷的声音在海面徘徊，须弥座底部的潜水坞开启，负载了重物的迪里雅斯特号坠向黑色的大海，从须弥座底部可见白色的气泡涌出，那是迪里雅斯特号释放的空气。

部分专员负责将安全索挂在迪里雅斯特号顶部的安全挂钩上，安全索的另一端和须弥座顶部的轮盘相连。这个巨大的轮盘上缠着长达十二公里的安全索，这种金属安全索耐折耐磨，可以吊起五艘迪里雅斯特号，装备部特制的回收系统能在二十分钟内把深潜器从极渊底部回收到海面上。

当然，如果有额外的推进器，那这个时间可以缩短更多。

比如说——

黑色长风衣在风中呼啦啦作响，灯光把天海分界照亮，仿佛一连串的珍珠浮在海面上，藤丸立香看着自己的三位熟人进入作战用的迪里雅斯特号，缓缓将手向上伸去。

清脆的响指声让整个空间安静了下来，雨落的速度似乎也随之减缓。

那梦幻而狰狞的精神元素再一次浓郁到肉眼可见的程度，整个世界上都仅有一例的怪物动用作弊的权能，红色的流体覆盖在船体上，又顺延着安全锁直达轮盘，一直将整个安全装置用【言灵·神谕】加固完毕。

【强化魔术·改】

曾经用来加强双人自行车的用法，如今再次重现。

和那时候相比，立香的能力掌握又强大了不少，即便是远程加固，大概也至少能够防御三代种到次代种的攻击一段时间吧。

再加上达芬奇本来的准备，安全保障还是有的。

任务，正式开始。

……

施耐德端坐在大厅中央，诺玛把不同的图像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呈现在他前后左右，声纳扫描的结果、迪里雅斯特号拍摄的水下录像、日本海域的天气状况……所有信息都汇聚到施耐德面前，他处理完一个屏幕上的事就随手向右侧一抹，全息投影屏幕瞬间消失，但又有新的屏幕被投影出来，新的事情加入了“等待处理”的行列。

施耐德牢牢地掌控着须弥座、摩尼亚赫号和迪里雅斯特号，诺玛系统和辉月姬系统的越洋直联使他如同亲临现场，曼施坦因提供的黑卡又给了他100％调用诺玛资源的权限。

曼施坦因没有去帮忙的想法，他是个文职人员，专长是开会、讲话和写报告，他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施耐德头也不抬。

“一份述职报告，说明我并非不服从校董会而是站在风纪委员会的立场上，经过与执行部的良好沟通，我认为这个时候叫停龙渊计划是不符合学院相关规定的。虽然校董会的决议非常重要，但不符合程序正义，所以对不符合程序正义的决议，风纪委员会无法执行。”曼施坦因也不抬头，“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你都不懂，你也没必要懂，这是我们文职人员的事。”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进校还不到十年已经升到了风纪委员会主任这样重要的位置上。”施耐德揶揄。

“一切英雄都需要有吟游诗人跟随着吟唱他的功绩，吟游诗人就是文职人员。”曼施坦因抬头解释了一句，又低下头说。

“不然的话……那些英雄就太可怜了。”

“……我有件事不太明白。”施耐德转换了一个话题。“弗罗斯特不是傻子，他清楚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也应该知道你的立场，为什么会选择你来进行调停。”

“我没说我来这里是弗罗斯特的安排，”曼施坦因抬起头来，“派我来的人是庞贝·加图索，加图索家的家主。”

“庞贝？”施耐德有些诧异。

“是他，因为根据校规，校董会是不能直接管理执行部的，不能是代理他校董席位的弗罗斯特。”

校董会给出的理由是危险性太大，对学生的安全不负责。

啊？

您来说这话？

虽然不知道校董会在想什么，但这一次就连加图索家族的家主庞贝都介入了，用着和以前完全相反的理由和目的叫停任务。

“……果然，我一直有种感觉。”施耐德沉思了很久，低声说，“庞贝知道些什么。他知道极渊深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曼施坦因一愣：“为什么这么想？”

“在太子重新出现后不久，庞贝的秘书就来了一趟学院，因为是校董的秘书，持有校董的授权，所以他有权接触执行部的机密文件。对于其他事情那位秘书都没有发表意见，唯独是在列宁号沉船这件事上，秘书表示庞贝收藏有传奇的深潜设备迪里雅斯特号。

我含糊地表示如果有需要会联系他们，但是几天之后他们真的雇佣了一个快递公司，用一整架货机把迪里雅斯特号运到了芝加哥。

送去装备部之前执行部检查过那台深潜器，表面上看来这些年它只是作为一个收藏品，放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出席公益活动，用作大型演出的背景，但实际上它被细心地养护着，所有机件都像建成时一样新。”

“很显然庞贝想过要重新启用这艘深潜器。”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为什么——”曼施坦因说，转了转眼睛，说。“好像人人都知道些什么，唯有负责龙渊计划的我们一无所知？”

“可不是吗。”施耐德抽着烟，又不小心想起了藤丸立香曾经说过的话。

“搞得和美漫电影似的，说不定下一部就要拍内战了。”

曼施坦因：“？”

曼施坦因以“你个浓眉大眼的到底是被那个小女孩毒害了多少，连这种玩笑都会开了”的眼神看向施耐德。

不过好吧，这个年代刚好是漫威漫画的鼎盛时期，因为2008年《钢铁侠》电影的上市，一举将美国英雄漫画的热潮推上了顶峰。

这就是钢铁人的含金量啊！

而在耳濡目染下，曼施坦因也算是了解了一些有关于超级英雄的故事。

所以他带着调侃意味地补了一句。

“如果要用英雄来比喻的话，藤丸立香应该得算是美国队……日本……不，地球队长吧？”

“随便她是什么。”施耐德轻哼一声。“只要那孩子不是九头蛇队长，这个世界就塌不了。”

“……”

曼施坦因以奇怪的表情住嘴了。

不是因为他觉得施耐德说的是错的，而是因为……

为什么这句话……这么像个flag……

不过，藤丸立香对人类反目成仇的一天要是来了的话……那大概一切都完蛋了吧。

曼施坦因摸了摸自己不剩下多少头发的脑袋顶，还是决定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选择继续伏案书写。

反正，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