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赵掌柜不同的是,雍王贤今晚一口饭都没有吃。
他一个人盘膝坐在一间静室里,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腿间,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嘶吼声,此时此刻,他很想从整件事情的过程中找出自己被人故意坑害的证据,可惜,不论他多么的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依旧找不到别人陷害他的蛛丝马迹。
如果说一定要有的话,那就该是武氏兄弟答应的过于爽快了。
捅破天了……
从刘纳言他们拉回来第一笔钱,转而去拉第二笔钱的时候,发现钱库里一个钱都没有的时候,李贤就知道自己可能惹到麻烦了。
可是,无论他如何往坏里想,真正的结果依旧比他最坏的预计,还要坏上成百上千倍,尤其是他亲眼看到绝望的商贾哭喊着从五层高的交易大楼上排队往下跳的时候,他的心此刻比寒冰还要寒冷。
千夫所指,众矢之的、众叛亲离、丧尽天良……等等词汇一瞬间的在他的脑袋里炸开,也就在这一刻,李贤清楚的明白,自己没有以后了。
自己这个贤王的人设也彻底地崩塌了。
李贤很想告诉所有人,自己仅仅从资金池里拿走了一点点的钱,没有全部拿走。
为此,他还问过交易市场大掌柜曾福,这十一万贯其实并不影响市场运转,只要事后补上就好了。
但是,他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事情就急转直下了,人人都以为他要拿走所有的钱,导致人人争相提现,最后,资金池子里的钱没有了。
“呜呜,我不是一个贪财的恶人,我只是想弄点钱注释《后汉书》,给大唐添砖加瓦来着,我没有想到后果会如此的严重……父皇救我……”
李贤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哭泣了起来……接踵而来的便是无边的恐惧。
正在营州作战的大军将没有了钱粮供应,正在戌边的边军将没有粮草物资供应,朝廷明年的各项开支将会大规模的停止,而长安城里,还有成千上万个商贾想要他的命。
每一桩,每一件都足以让他这个雍王贤用命去赎罪。
尽管他在第一时间就返还了那些钱,还倾尽雍王府所能弥补了更多的钱财,尽管他在第一时间就处决了刘纳言跟史藏诘,还在第一时间将身边所有属官包括持反对意见的许书牙下狱,自己也在第一时间向皇帝上了请罪折子。
可惜,他在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事情并没有一路向好,反而越发的糟糕了。
李贤猛地抬起头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怒吼道:“我只是无心之失,你们还要我怎样?”
可惜,无论他如何的愤怒,委屈,依旧没有办法掩盖他心头的恐惧。
没有了李贤的阻拦,万年县主簿沈如发出的六百里加急奏折,以及百骑司的紧急报告,终于在事发后的第三天送到了李治的手中,按照惯例,首先看到这两封奏折的是皇后武媚。
看完沈如的奏折之后,武媚觉得自己的心跳动的厉害,强行压制下快要沸腾的气血,将这两封奏折放在李治面前道:“陛下,这两封奏折,臣妾不敢擅专。”
正在闭目养神的李治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武媚道:“你不是说,已经没有政务可以难得住你了吗?”
武媚伏地请罪道:“英明无过陛下,请陛下饶恕臣妾无知之罪,不该擅自插手长安事。”
李治双目圆睁,死死的看了一会武媚,这才打开沈如的奏折看了起来,谁料想,才看了一个开头,李治就愤怒的将奏折丢在地上,大声咆哮道:“李贤是一头猪吗?他在长安不是为了方便注释《后汉书》吗?他怎么敢当众阻拦朕的旨意,当众革除朕亲自任命的官员,谁给他的胆量这样做?”
武媚跪在地上面无表情的道:“陛下还是先看一下百骑司的密奏吧。”
李治颓然坐倒在锦塌上,无力的挥挥手道:“云初都要退避三舍的危机,雍王贤却敢一头扎进去,朕已经无话可说了。
说吧,你既然看了,就告诉朕,朕能挺得住。”
武媚道:“长安乱了,恐将不能再为大唐效力。”
李治拿起百骑司的奏折看了一遍之后对武媚道:“心惊吗?”
武媚道:“惶恐至极,又庆幸至极。”
李治道:“我们拥有无双威权,也背负无限责任,天下兴盛,我们荣耀,天下崩坏,我们有罪,这两年以来,我们做了太多,太多的事情,现如今,后果来了。”
武媚道:“无论如何要稳住长安。”
李治摇头道:“稳不住,否则,云初不至于借着与你起争执,就辞官不做,还做出剃度出家这个决绝的事情。”
武媚道:“如此说来,云初早就预料到流水牌子会崩坏?”
李治道:“如果我们没有限制勋贵,惩处豪门,云初自然有信心继续与勋贵门一起维持流水牌子的繁荣,在我们做了那些事情之后,云初的把握性就不大了。
聪明如他自然要给自己寻找一条安稳的退路。”
武媚咬牙道:“狼心狗肺之徒,枉费陛下如此看重他。”
李治摆摆手道:“他也是一个人,并非神,兜不住就是兜不住,这没有什么好指责的,说起来,都是朕做事过于激进了,没有给他留下转圜的时间,否则,以他之能,说不定会有办法。”
武媚咬咬牙道:“总归是两百万,也算不得大事。”
李治瞅着武媚道:“国库不可动用,否则才是天下劫难。”
武媚道:“少府监能出一百万贯,再多就没有办法了。”
李治点点头道:“那就内库再出五十万贯。”
武媚道:“臣妾知晓陛下这是要保全雍王贤,那么,上官仪这个恶贼陛下就需要交给臣妾。”
李治皱眉道:“你要作甚?”
武媚道:“此人狼子野心,对臣妾极为不恭。”
李治哼了一声道:“雍王贤用不着你来帮忙,朕既然生了他,就能保全他。”
武媚笑道:“臣妾拭目以待。”
李治不再看武媚,轻咳一声道:“瑞春何在?”
原本躲得远远的瑞春敏锐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瞬间就跑过来等待皇帝吩咐。
“去广福寺,告诉云初,这一次算朕错了,朕给他准备了一百五十万贯重建资金池,另外,朕还给他一份旨意,此后若有官人触碰资金池者,斩!”
瑞春领命,等待了片刻,等到秘书监拟定好旨意,就快马走了中书,门下两省用印,随即就在百十人的护卫保护下直奔广福寺。
太子李弘接到长安变故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许敬宗的房间请教。
许敬宗看完文书之后淡淡的道:“算算时间,报应也该到了,陛下如此恶待勋贵,豪门,他们虽然不敢造反,利用现有的规则反击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击竟然会是长安。
老夫之前还疑惑云初为何还有激流勇退之心,原来是撑不住了,给自己寻找退路呢。
陛下倒是宏图伟略啊,一次性拿出一百五十万贯的钱粮,只是这一笔钱拿出来,少府监,内库恐怕就不剩下啥了。”
李弘道:“东宫也有一些积存。”
许敬宗道:“拿出来,全部拿出来,陛下,皇后那里困顿无钱,殿下这里的仓库自然不好装满钱财,少一些猜忌也是好的。”
李弘道:“这一次雍王贤捅破的窟窿太大了。”
许敬宗笑道:“仅仅是雍王贤此次出的昏招,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不论花多少钱,也是千值万值。你李氏夺嫡历来残酷,如果仅仅是花一些钱粮,就能避免你们兄弟阋墙,这对太子殿下来说,是福。”
李弘道:“师傅,孤可否请命带着一百五十万贯的钱粮前往长安?”
许敬宗思索良久之后,还是摇摇头道:“胜负难料之下,太子不可与此事有任何的牵连,否则,雍王贤会认为是太子在坑害他,继而让他有一个攀诬太子的借口。
不过,太子可以将东宫历年来的积存,全部送给雍王贤,让他去堵长安流水牌子这个大窟窿,以结陛下的欢心。”
李弘点点头道:“师傅说的极是,孤王这就走一遭长安。”
许敬宗沉吟片刻又道:“去拜访一下英公,苏公,程公。”
李弘道:“他们会不会让孤王难堪?”
许敬宗叹息一声道:“梁建方薨了……”
李弘跟着叹口气道:“说起来是我李氏对不住他们,即便是被羞辱,孤王也还是能忍耐的。”
许敬宗道:“去了长安,莫要与官府打太多交到,殿下,还需要分出一部分钱粮,去看顾一下那些因为此事破落的人家,虽然只是一斗米,一勺油,此时也是太子的一片心意。”
李弘认真的点点头,见许敬宗闭目休憩了,这才压着脚步退出房间。
回到后宫之后,径直对太子妃裴氏道:“抽调东宫所有能抽调的钱粮,孤王要去长安。”
裴氏惊讶的道:“龙门别院不修了?”
李弘瞅着裴氏道:“你不是还有很多钱吗,拿你的钱修,孤王的钱有用处。”
裴氏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皮笑道:“给了妾身一个孩儿,殿下说话都显得无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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