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下室是源于人们对黑帮的肤浅幻想。
审讯俘虏,拷问叛徒。心思阴沉的疯狂科学家身穿白大褂,靠着香蕉和微波炉制造出足以毁灭世界的科学技术。
橘政宗没有研究过微波炉,但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一个同样疯狂的科学家,他却是将基因技术玩出了花。
如果要说橘政宗背地里对基因技术的研究程度是世界第二,那估计没有人敢称自己为第一。
所以,当他被拷上手铐,被人押送着抬到源氏重工的底下深层时,那徘徊在源氏重工下的暗影才第一次被揭露。
“啊……怎么说呢,你们这些幕后黑手型的BOSS真的很喜欢这种黑深残的实验啊,真亏你够在自家基地里造出这样恐怖的东西啊……”
此时此刻,源氏重工的最深层,少女的感慨声在黑暗中徘徊。
那是地狱的深处,无限坠落的虚空,恶鬼永远回不到人世,只能在无止境的坠落中永生,像是佛经中的“那落珈”。
在这里,除了少女清澈的回音外,就只有换气扇转动的微响。
回音向外扩散,墙壁也随之亮起,七八米高的巨墙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储水箱,墙壁是储水箱一侧的玻璃墙,玻璃墙是由上百块大约一平方米的玻璃拼成的,玻璃之间是窄窄的金属框架。
储水箱上方安装着直径数米的水轮机和过滤器,这个储水箱的容积比得上海洋馆中的巨型鱼缸,一般的供水管道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水源,所以它从下水道中取水,污水过滤之后被导入这个储水箱,换水的时候再用水轮机抽走,重新进入系统之中。
——而在鱼缸中,全部都是蛇形死侍。
那是绝不被人世间所允许的实验,源氏重工作为明面上的混血种组织,就算有着黑道之名,本来也是绝不可触碰这种生物实验。
不过,在地下室的存在,本来也就只有橘政宗一人所知。
作为访客,藤丸立香是第一人。
少女在神殿中随意地走动,微蓝色的光照亮了她的侧脸,也照亮了身旁十几米开外,被白色的束缚带绑住的一个茧状生物。
那姿态类似于神经病院中狂躁症的病人所缠上的安全装置,从旁看去几乎无法摸索出人类的轮廓,只为了让被束缚的病人没有伤害自己和他人的能力。
本来应该被送去精神病院的橘政宗,此刻却被茧深深缠绕,他垂着头,脸上失去任何生气,头发散乱,本来温和中藏着锐利的双眼此刻暗淡无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甚至那本来紧绷的肌肤都开始松弛发软,老人斑和皱纹在几天之内长出,让他像是半只脚踏入坟墓的老人。
老人嘴唇干涸,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饮水,他在少女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嘴唇动弹,却不知道在说什么。
少女望着老人,长长得叹气,然后双手高抬,仿佛毕业生在礼堂宣读感言,悠悠的说。
“真是不得了的惨败啊,博士。”
而老人身体微微摇晃,本来空洞的眼睛里开始聚焦,本来低垂的脑袋开始剧烈颤抖。
“呵呵……那个男人呢,邦达列夫呢?”男人没有歇斯底里地痛叫,只是目光阴冷地质问着少女。
“他击败了我,彻彻底底地将我击倒在地,永远无法翻身,却连最后的道别都不愿意来吗?”
“……”
藤丸立香有些苦恼得挠了挠头。
“就算你这么说……我其实并不认识那个叫做邦达列夫的人。”
老人闻言惨笑,咬牙道。
“到了这个份上也要羞辱我吗……藤丸立香,你给我听好了,邦达列夫能利用你来对付我,那就能够有朝一日将你抛弃。你这般聪明的家伙难道还看不出来吗?那家伙是绝对不会和任何人分享王座的,比我还要残酷而血腥的怪物!”
老人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嘶吼道。
“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能够找到你这样的天才!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许诺了你什么!!难道我所拥有的一切不足以让你更改自己的立场吗!!”
老人眼睛被血红充满,藤丸立香看着他那副样子,只得无奈地摇头。
她真的没有撒谎,她的确不知道邦达列夫到底是什么人,之所以叫橘政宗博士的理由也很简单,蛇岐八家是明面上的世界科技尖端,而这个科技水平却落后于橘政宗本人太多太多,就算他背地里同样控制着猛鬼众,猛鬼众作为蛇岐八家同时代的产物,还失去了明面发展的台阶,没道理有那种科技水平。
唯一的解释就是橘政宗自己掌握了某种科技,并有着足以将技术进行兑现的知识水平和操作水平,而且这一切都来自他来到蛇岐八家之前——那段空白的历史。
这只是基本的常识啊,我的朋友。
而这也是少女今天来到这个地方的目的之一。
虽然橘政宗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彻底迎来败北,但少女还想从他手上挖出更多情报。
对话没有意义,想要让橘政宗明白,只要简单的一步——
藤丸立香微微张开嘴,龙文那无法捕捉的韵律便开始构建,橘政宗又一次变了神色,这次是绝望的惨白。
【言灵·神谕】
当赤红色的符文出现在少女手背的瞬间,她开口命令道。
“把你来到蛇岐八家之前的一切,全部说出来。”
橘政宗的抵抗趋近于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在绝对的血统与精神属性的压制下,连思考都变得毫无意义。
于是,一场血腥而丑陋的历史画卷,逐渐在少女面前展现……
黑天鹅港,苏联实验,零号,龙王的尸体,茧,燃烧的圣诞夜,邦达列夫,被轰炸机席卷而过的雪地,那狂乱而荒谬的舞会,无数无辜死去的实验品,源氏兄弟和上杉家主真正的关系。
一切信息开始被串联,少女不断接收着信息,双眼中也随之闪过凝重。
许久后,少女才呼出一口气,情绪莫名。
她本以为橘政宗是雷夫教授,现在看来……
怎么更像是老所长啊?!
“你们……都把人命当作什么了啊……”
少女平淡得说着,脸藏在阴影里,没有什么表情。
橘政宗……赫尔佐格没有说话,他呆滞着脸,口水从嘴角留下滴淌在地板上。那是反抗【言灵·神谕】太过激烈而会产生的自然现象,精神受到的冲击过于巨大,普通人直接傻掉也是可能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样子事情还未结束。
因为如果把赫尔佐格的视角重新放映排列一遍的话,就说明赫尔佐格的确是被人所诓骗了,甚至是玩弄了——
那个叫邦达列夫的家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幕后黑手,将赫尔佐格推出来,或许只是想将其作为实验品进行观察?又或者……
少女捏住眉心,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这些事情,不是立刻就要考虑的——准确来说,是还有更紧急的事情。
少女后退一步,踩在地板上的声响仿佛是舞台上的提示音,本来死寂的那落珈此刻又出现了两道声音。
缓过神来的赫尔佐格勉强抬头,看见的是自己熟悉的两道身影。
一个是被他以“王将”之名肆意玩弄的恶鬼之王,一个是被他以“橘政宗”之名随意摆弄的正义伙伴,那都是曾经被他嘲笑,讽刺,毫不在意的对象。
但此刻,那两人却以各异的神色俯瞰自己。
赫尔佐格听过一句流传甚广的话语——
【在战斗结束的瞬间,海拔更高的人,就是胜者】
那为什么……自己会输给这些卑贱的人呢?
赫尔佐格茫然地仰视两人,却始终无法说出任何话语,他知道这两人肯定刚才都在一旁,【言灵·神谕】让自己说出了一切真相,那自然自己也已经完全失去了伪装的必要。
他看着源稚生那似哭似怒的表情,总觉得有些好笑。
“老……赫尔佐格,你刚才说的都是……不,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源稚生咬牙,在纠结很久后才挣扎得开口道。
“你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对我们付出过真心吗?”
……
赫尔佐格平静地听完了源稚生的话,他先是闭上眼睛,仿佛是思索着问题的答案,过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皮,沙哑得开口。
“稚生……”
源稚生浑身一颤,那是他无比熟悉的称呼,说话的是他无比熟悉的人,无比尊敬的人,但他此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嫌厌,恐惧,渴望,期盼,一切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他是那般不知所措。
“我当然对你付出过真心。”
又期待又恐惧的答案逐渐浮出水面,源稚生咬紧牙关,眼神愈加复杂。
“就算是演戏,人又怎么可能不会产生感情,我当然有过将你看作我的孩子的瞬间,我也有想过,要不要干脆就这样过下去。”赫尔佐格的声音悠远,仿佛在对着远方的人说话,飘渺不定。
“没有王将,没有赫尔佐格,有的只是一个叫做橘政宗的黑道家主,一个有着孩子的老男人。”
“或许……我曾经也觉得,那才是我期盼的人生。”
赫尔佐格以几近喃喃的语气说着,而源稚生也听完这些后才挪开视线,双拳紧紧握紧,血流手掌中流出,染红地面。
源稚生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了。
就算那是让自己和弟弟分别的罪魁祸首,他也无法否认,在自己糟糕的童年里,名为橘政宗的男人是,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光。
矛盾,痛苦,挣扎,正当这些情绪抵达高峰的瞬间——
“噗。”
源稚生突然抬头,不解得看向赫尔佐格。
在他面前,博士正涨红了脸,鼓着脸面部抽搐。
然后……
“哈哈还真信了啊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些家伙空有一身肌肉而没有脑子,就这么渴望别人分给你们的那么一点火光吗?给点肉就屁颠屁颠得马首是瞻,贱种!”
赫尔佐格口吐残酷的话语,却连看都不乐意看源稚生一眼,而是死死地盯着少女。“藤丸立香,你看到了吧,这天底下都是些天生的卑贱生物!”
“它们本就该由我来统治!”
他毫不在意地吐露恶毒的言语,似乎只有少女才是值得他注视的对象。
但藤丸立香同样没有理会他,赫尔佐格笑容收敛,这让看见这一幕的风间琉璃露出了单纯的嘲讽和疯狂的笑容。
他快步走上前去,看着赫尔佐格那疲惫而老朽的脸,少年妖艳如妖女的脸蛋向其靠近,仿佛想要看清楚那脸上的每一分轮廓,每一寸皱纹,嘴角以夸张的幅度咧开。
“呐,王将,不……赫尔佐格博士。呐,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哈?”赫尔佐格沉着脸看向风间琉璃,不耐烦道。
“我在问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啊?自以为是幕后黑手算计了数十年,被一个初中生女孩轻松击败的感受是什么啊?”风间琉璃笑得有些过分,和文雅沾不上边,即便是秀美的脸蛋也救不回来的狰狞。
他到底有多恨赫尔佐格,或许只有风间琉璃自己才知道。
十数年的人生,被迫和自己的哥哥分别,如奴隶般被肆意操控玩弄,即便入眠也会被名为王将的噩梦折磨的痛苦。
今日,都将要得到释放。
——然而,回应他的,是赫尔佐格阴冷的视线。
他没把这两个皇级混血种放在眼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所以即便自己落得这个下场,也只会对藤丸立香产生愤怒和对抗心理。
对于风间琉璃,他只是淡淡开口。
“那又怎么样,就算我输了,也不代表你就获得自由了吧?”
风间琉璃突然僵住了。
他没有想到到了这一步,赫尔佐格竟然没有破防,而是反过来对自己进行辛辣的讽刺。
“风间琉璃是恶鬼的事实不会改变。”
“你杀了无数无辜人的事实不会改变。”
“你曾经在你亲生哥哥面前杀死自己女同学还把她们做成蜡像的事情不会改变。”
赫尔佐格越说越来劲,脸上弯起扭曲的角度。
“你的手沾上了永远洗不掉的污秽,连这点都不明白的你,到底呜——”
赫尔佐格的话没说完,他就被恼羞成怒的恶鬼揍了一拳。
那是毫不留情的一击,以风间琉璃极恶之鬼的血统,即便不使用龙骨模式,一拳也足以把碗口粗的钢铁打折,更何况是赫尔佐格孱弱的肉体。
牙龈和侧脸的血肉瞬呗碾为碎泥,牙齿镶嵌进更深的肉芽之中又或者直接被从中截断从口中混杂着肉喷溅出来,本来对称的五官瞬间变形,几乎让人看不出几分钟前那还是一个几分姿色的老头。
可惜,风间琉璃的行为不但没有让赫尔佐格受挫,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兴趣般,老人低垂着头,散乱的头发遮盖其面庞和血污黏在一起,血沫流出,看上去是那么狼狈和肮脏,但又那么肆意。
老人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呼呼呵呵呵哈哈哈哈——”
那笑声既欢畅痛快又有些嘴巴漏风的萧瑟,但风间琉璃倒是越来越急躁,甚至有了再上去给上一拳的冲动,得亏被立香拦住。
少女抓住风间琉璃的手腕。
“他说的没错,而且再打的话他就死了。”
“……”
风间琉璃没有反驳,他的确也不在乎所谓的无辜人命,之所以这般急躁,也只是因为看到了赫尔佐格那小人得意的模样,发自内心得不爽罢了。
他之后,无论是死,又或者做一辈子牢狱,都无所谓,但唯独赫尔佐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独赫尔佐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唯独……
风间琉璃转头看向藤丸立香,皱着眉。
?
你看我做什么?
立香也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自家小孩在外面打架输了之后跑回家告状的感觉,挺不适的。
不过她还是叹了口气,又站到风间琉璃和源稚生两人面前。
“博士,虽然在你笑得时候打断你不太好,但我准备对你继续使用言灵了。”
“今天的时间拖得太晚了也不好,我今晚还要去樱小姐的病床陪睡呢。”少女正色道。
“呵……呵呵,就算你……做了那种事情又……能有什么用?”赫尔佐格吞咽着自己牙齿的碎片和血沫,口齿不清得说。
“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你就算再怎么——”
“首先,我要用【言灵·神谕】,将你的死侍培养技术,基因技术,对傀儡的操控技术,全部记录下来并加以筛选和管控。”少女不管博士的话,快速开口认真地说。
“虽然博士你是个烂人,但你的科研水平是没得说的,可以的话我要把你研究一辈子的成果剽窃掉,然后以我的名义发表,你不会介意的吧?”
“……”
赫尔佐格突然沉默了。
本来和源氏兄弟说话时占据上风的男人突然闭嘴了,像是被施加了魔咒般紧紧抿着嘴。
“还有,我还在考虑把博士你的大脑数据扫描后上传到电脑中制作出新的ai,毕竟你的智慧是人类不可多得的财富嘛,就算死后,也想要让你作为大家的工具继续努力。啊,博士你这么开放的人,不会在意死后被人做成ai电子宠物的吧?”少女斟酌着言语,补充道。
“不过把一个老头作为虚拟形象制作出来也听怪异的,所以这个方案我打算再做考虑。”
“……”
赫尔佐格还是不说话,但嘴唇有些发白。
“还有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博士你也知道我才刚觉醒自己的言灵吧?”少女噙着笑。
赫尔佐格:“……”
“不说话吗,没关系,我很擅长自说自话的,在学校里人称‘丰崎の富泽岳史’。”藤丸立香朗声道。
“言归正传,因为我是最近才觉醒了自己的言灵,所以正在思考【言灵·神谕】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的事情,是心理暗示呢,还是能够强迫被施加言灵者按照施术者的意愿突破自己的极限呢?所以——”
在赫尔佐格惊疑不定的神情中,少女突然转变了眼睛的色彩。
金色的大海开始翻涌,赫尔佐格仿佛陷入了那深海之中,巨压让他完全放弃了抵抗,只顾沉沦。
“赫尔佐格——”
那一瞬间,王呼唤奴隶的名讳,下达了绝对无法抗拒的御令。
“接下来,你将抗拒摆脱死亡。”
命令被下达,赫尔佐格面部肌肉抽搐得接受了这个御令,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到底为何。
但当他看着少女退后一步,而风间琉璃靠近自己的瞬间,他彻底改变了神色。
“等——!!?!!”
“【言灵·梦貘】,被该言灵囊括其中的人,将会在自己最痛苦的噩梦中徘徊,有的时候也会是让人无法忘怀的美梦,但鉴于博士你的人生都是悲剧,所以根本不会有那种情况吧?”立香语重心长地说。
“噩梦的话,也不知道谁才会有资格成为博士的噩梦啊……”
“反正不会是我。”少女笃定道。
“无论如何,以博士强韧的精神,我本是相信你肯定可以独立克服这个言灵的,所以——才有使用【言灵·神谕】的价值。”立香实心实意得说。
“想要逃脱恐惧的本能,王绝对的律令,博士你到底会更加倾向于那边呢?”
“又或者,干脆做不出决定,永远沉沦下去呢?”
“博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对你这种恶人所最适合的惩戒——”
藤丸立香言简意赅,而她面前的风间琉璃则是狰狞地开始咏唱龙文。
少女最后看向了那个老人一眼。
一方俯瞰,一方仰视。
一方从容,一方恐惧。
那黄金色的瞳孔中,赫尔佐格没法感受到一丝少女对待外人的温柔,热情。留下的,仅仅是王对于叛臣不屑一顾的鄙夷。
他莫名想到了少女说过的那句话——
【太渺小了啊……】
无穷无尽的恐惧化作泥潭将老人吞噬,他想要发出嘶吼,却发现连那最后的权力都被剥夺。
留下的,只有耳边那平静的宣告——
“赫尔佐格,你将永远无法抵达真实的死亡。”
……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