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宁波皇后

“总之,就算是恋爱这个玩意儿吧,虚伪,浅薄,肉麻,只好骗她们这批笨蛋!眼见着没落就在目前,继着狂欢来的是遗弃与堕落!”我们像发现了真理似的,胜利地相视一笑,也随在他们的后面,挽臂而出。

——苏青

回忆有毒,文字是蛊。当某一个夜深人静,某一个静谧黄昏,某一个时光渡口,轻轻地打开午夜的留声机,侬侬的清音便铺卷而来。难怪张爱玲说:“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现代人习惯了张爱玲唇齿的翘动,微颌间便起意了某句经典的人生警言,入情入理论事,有情有据谈人。她说苏青,谈得彻底,但亦有婉转时的意犹未尽。

张爱玲对苏青的了解,包括对她爱情的理解,因为一句“同是女人”,便知她们之间的默契了。

苏青一生几经波澜,命运起伏,最大的转折点也许不是父亲的病逝,不是家庭的没落,而是年少时与李钦后订了婚约。这桩明显带有封建色彩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配,依着苏青的性子和脾气,本该会有一番挣扎、抵触,甚至拒绝。但从苏青的文字记载来看,辞藻间并没有过多地指摘这桩联姻的不是,也没有埋怨母亲“仓促”地答应。当时的冯家,虽然经济状况大不如从前,但文化底蕴和传统教养犹存,鲍竹青兴许对苏青的未来早有盘算和考虑。她不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是受过师范文化教育,曾随丈夫混迹过大上海的女子,必然有一定的眼界和见识。李家不但是县城屈指可数的富有门庭,准女婿李钦后学业也非常不错,不然,他怎么会辅导苏青的数学,怎么会考上东吴大学法学院呢。

苏青说:“那就是坐在我背后的一位男同学,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原来,苏青和李钦后同班,他们的座位一前一后,高中就“亲密无间”了?

这是苏青文字中不经意间露出的蛛丝马迹,或许还不能全面真实地反映她与李钦后的少年情感历程。

张爱玲曾说苏青:“她起初的结婚是一半家里做主的,两人都是极年青,一同读书长大,她丈夫几乎是天生在那儿,无可选择的,兄弟一样的自己人。”

“兄弟一样的自己人。”这样来形容苏青与李钦后厚实的感情基础,一点也不夸张,因为苏青的一生,如果有一位女子是她的闺蜜、知己,那便是张爱玲了。张爱玲懂苏青,犹如懂自己一般。许这结论言过其实了,实则不然,生性玲珑剔透的张爱玲,她懂“同自己一般的女子”,实属太正常不过,心有相通,戚戚必然。

其实,苏青从“女子中学校”毕业后,按照她后来报考的意愿,是可以直接升入学校的高中。最终,她选择了浙江省立第四中学,念的是师范科,而原先的学校也设有同样的高中师范科。这难免会让人猜忌,苏青为什么不升入本部呢?

可能的原因无外乎三种。

“女子中学校”的校长还在继任中,他对苏青曾做出过开除的决定,虽然后来公告撤回,但是,这样的大环境已经不适合苏青了。

再者未来夫君一直殷勤地“呼唤”苏青,叫她去他的身边。他们热情洋溢的书信,字里行间句句有热切企盼,让少女初长成的苏青,不胜娇羞欢喜,心向往之,就如鸟雀渴望蓝天,鱼儿希冀流水般,带着懵懂的青涩的情爱冲动。他们的信件来往,早在媒人撮合后就开始了,一次比一次甜蜜,一次比一次亲昵,这种相见不得,却是心心相印的感觉着实折磨人,不如寻机朝夕相伴,以解相思苦,升学就成了最好的机会。

再加上第四中学还开出了许多优厚条件,让苏青及家人暗自心动,这里的师范科学费是全免的,食宿减半,对于经济愈加拮据的冯家来说,非常具有**力。选择第四中学,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成绩优异的苏青,在学校的关照下,从师范科转到了普通科,这才有了后来的报考大学之事。而李钦后实际上是在普通科的,他们是否真的同班,隐隐约约中,苏青都有细微流露,包括《小脚金字塔》里对“小爱迪生”周姓同学帮助她补习数学的描写,同学对她“爱迪生太太”的戏称,都有她未来丈夫李钦后的影子。而且,苏青与李钦后在学校期间还一起演出过经典的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有剧照为证,说明确有其事了。在大多数文字作品中,苏青都是善于直截了当抒**感和内心想法,但偶尔也喜欢暗藏玄机,任人揣度。

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和她出版的散文、短篇小说集等,有时需要并拢合一起来细思量,齐参透,才能发现其间关联的一些小秘密,缜密、细致的布局以及延伸。

高中时期的苏青,已然亭亭玉立。

恋爱,让青春期的女孩子甜美俊俏,活泼可爱。从她的文字中,常常可以捕捉到大量的信息。

有人会因为恋爱无暇顾及学习,有人会因为情感愈发优异,应该说李钦后和苏青是后者的代表,他们高中毕业后,都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苏青更是温州地区所辖六县中唯一一个考入中央大学外文系的学生,与李钦后一起双双高中金榜。

国立中央大学和东吴大学,一个在南京,一个在苏州,虽说相距不远,其实还是难得见一次面的。大学时期的苏青,有了另外一番天地世界,她是冠冕着“宁波皇后”的美誉跨入大学校园的,自然引人侧目和瞩目。

大学校园是成年人的天地,苏青长大了。她在《女生宿舍》中讲述了大学生活的故事,颇有意思。那是一个有特色的时代,一个动**的时代,当时女学生的思想、观念、兴趣、情感、家庭等全部展现在她的笔下,同时可以看到三十年代初大背景、大环境下的一些人物侧影。

她道:“于是预测各人结果:周美玉小姐,摩登少妇,整日陪丈夫出入交际场所,终身不持针线,不触刀砧。魏茨君则患歇斯底里,当女舍监,入天主教。李文仙应速转男身,鼻架几千度之近视镜,终日研究阿摩尼亚。而我呢,据她们意见,只配嫁潦倒文人,卧亭子间读T.Haldy小说。”

预言有时是“一把刀”,捅得人撕心裂肺,血肉模糊。故事的收梢,苏青再道:“在这个预言说过后的寒假中,我结了婚,吾夫既非文人,亦非潦倒。次年夏我因怀孕辍学,魏亦毕业,嫁一花甲老翁做填房,长子的年龄比她还大上十年。今年暑假,周、梅毕业离校,各如所料。本学期在校者仅王、李二人;不料旬日前李文仙因用功过度,咯血而死;近视镜还只配到八百余度。今宿舍中旧客硕果仅存背准王行远一人,天天独坐在马桶上干着‘行自念也’工作。”

人生本是聚散两依依,聚也依依,散也依依。依依惜别单身时光,在夫家的催促下,还在大学一年级的苏青,接受了与李钦后先完婚再继续就读大学的提议。苏青没有想到,一个不得已的决定,就这样改变她的人生轨迹,这是“命中注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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