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了春,紫禁城内多日以来阴霾的天气终于被明媚的暖阳所取代,沐婉芙一早便带着宝娟前去坤宁宫省安了,留在宫里的宫女内监多半忙着各自手中的差事,麻四在前殿交待着各处要打扫的死角,暗夜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所以一个人在后院的井边打水。
密密麻麻的松柏林中有轻微的脚步声挪动着,暗夜心知身后有人仍旧不动声色地顾自打水,林中之人之所以不露面也就是想试探自己是否有武功。敌我未明的情况下,还是不宜暴露身份的好。
打满了第一桶水,暗夜故意气喘吁吁地停下擦了擦汗水,躲在身后松柏林内的人仍旧没有离开,忽然有小宫女跑到后院来对她说:“暗夜姑娘,总管说主子就快回来了,让你过去准备茶水。”就当小宫女说话的间隙,密林中的人已将包了石子的书信射到了井边。
“你回去跟总管说一声,我打满了这桶水就过去。”暗夜给了句准话给那传话的宫女,那宫女点了点头才回去。
暗夜在俯身那水桶的时候将密信纳入了袖中,随即才若无其事地继续打水,待两桶水都打满了之后才挑着水桶往膳房去了。
躲在密林之内的人见密信已被取走,才算放心的离开。
春寒依旧料梢,宝娟上前接过沐婉芙解下的绛紫鹤氅,暗夜将冒着热气的牛乳茶递上,沐婉芙接了牛乳茶浅浅喝了一口,道:“立春都已经过了,今年放佛比往年都要冷些,原本还想约上淳妃、丽妃她们去御花园晒晒暖阳,恐怕现在出去只有灌风的份,还是以后再说吧。”
宝娟将紫铜五谷丰登描纹暖炉送到了沐婉芙的手中,“幸好主子肯体谅奴才们,否则奴才们的脚可就不是自己的呢。”
沐婉芙扶了扶滚了兔毛的领口,“你倒是会往本宫的脸上贴金,本宫原本是怕冷所以才不肯去,经你这么一说本宫可是大好人一个了。”又啜了口牛乳茶,沐婉芙又严肃了神情看向宝娟:“等天气暖和的时候,本宫就跟皇上说说给你赐婚的事情。明年除夕就到了你出宫的年纪了,卫大人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跟着他也算不委屈了你。”叮嘱的话语至此,沐婉芙又以玩笑的语气说了句:“省得留你在身边,本宫的耳根一世也别想清净。”
宝娟也是个率真性子的女子,见沐婉芙说的如此直白便也不再反驳什么,道:“既然主子这么不想看到奴婢,那奴婢还是早些请皇上下旨赐婚的好,如此也好让主子的耳根多些清净。”
玩笑的话语说到此处,暗夜将从后院井边取来的书信呈给了沐婉芙,“今日我去后院的井边打水,从我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人了,他们似乎想试探出我是否会武功,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故意装作浑然不知,恰巧麻总管差人来传话,那个人这才将这封信撂下自己走了。”
沐婉芙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接过暗夜手中的书信,信封之上什么也没写,待抽出信笺上面只写着:午时三刻前来拜会禧妃娘娘。寥寥数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沐婉芙将书信重新放回信封之内,对宝娟和暗夜说:“没有署名,只说午时三刻前来拜见本宫。”
“看来是有人想跟娘娘故弄玄虚。”暗夜说出了送信人的目的。
宝娟亦暗暗思忖了片刻,道:“这个人很可能是主子熟识的人,如若不是,又怎会堂而皇之的在宫闱之中放肆。奴婢以为,主子万事小心为上。”
眼下朝中正为立储的事情争得不可开交,康亲王沐毓容又提议立贤而不立长,再加之今日的这封密信。沐婉芙镇定自若地笑了笑,对她们说:“我想我猜到送这封密信的人是谁了。前两日麻四来我这里学舌,说朝中有人主张立贤而不立长。放眼五位皇子中,除了二阿哥和四阿哥早早的被摒弃在外,剩下的就只有皇长子嘉郡王永琮、皇五子永琏,皇六子永珎,瑞中堂主张立长而不立幼,康亲王主张立贤而不立长,朝中的一些新贵们则以为主少而母壮,难免会重蹈高祖吕后的祸端,所以提议立储之事可以延缓再议,毕竟皇上正值壮年,众皇子们尚且年幼。此事实在不宜操之过急。”
“是康亲王!!”暗夜有些疑惑地看向沐婉芙。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沐婉芙慢悠悠地说着,其立场已经很明显了。
“四哥等等我,你跑得太快了,我都追不上你了。”殿外传来灵素和永璘追闹的声音。
云娘和辛嬷嬷则在后面喊道:“四阿哥和格格慢些跑,别摔着了。”
暗夜和宝娟皆是一怔,沐婉芙忙将书信纳入袖中,灵素已和永璘已手牵着手进了殿来,灵素撒娇地扑到了沐婉芙的怀里:“额娘,额娘,我可想你了。”
“母妃吉祥。”永璘小小年纪已十分的懂事了,并不像灵素只一味的知道撒娇胡闹,朝沐婉芙行了个双安才站在了沐婉芙的身边。
“乖,快到母妃身边来坐。”沐婉芙将永璘和灵素分别揽到自己的身边,又捏了捏灵素的鼻尖训道:“你瞧瞧人家四哥可比你懂事多了,你一进来只晓得胡闹,额娘罚了不许吃点心,现在和云娘去外头好好的学学怎么请安再进来,不学会了不许进来。”
灵素穿着泥金色妆花缎缠枝石榴纹棉袍,罩了件粉色纳纱绣五福捧寿坎肩,坎肩的领口和袖口都分别滚上了上等紫貂毛,白里透红的小脸有六七分与沐婉芙相似,小小的把儿头上赞着两朵粉色牡丹绢花,却是不服气地噘了嘴,“额娘好偏心,每次都夸四哥是对的,我不服气。”
“母妃就别怪素儿妹妹了,她其实也想着给母妃请安来着,只是一进门的时候给忘记了,还请母妃不要责怪素儿妹妹。”永璘连忙出来帮灵素求情道。
灵素见有永璘替自己求情,在旁附和着“四哥说的对,我是忘记了。”说完,灵素调皮地对沐婉芙做了个鬼脸,才又跳下了暖炕,拉着宝娟的手使劲儿地晃了起来,“宝娟姐姐我都饿了,你就快些拿点心上来吧。我四哥说要吃杏仁茶,可那东西我早吃絮了,我想喝姐姐煮得牛乳茶,要放很多很多果仁。”
“可是你额娘说要罚你先去学规矩,除非你额娘允准了,否则姐姐我也得挨板子呢。”宝娟故意将话茬又交给了沐婉芙,灵素又跑到沐婉芙的身边撒起矫:“额娘...额娘....”
灵素软软的话语如同甜糯米一般腻人,“那就吃了点心和云娘去学规矩,额娘不许你再这么胡闹了,知道吗?”
“额娘最好、最疼素儿了。”灵素如获大赦地在沐婉芙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才牵着永璘的手拉着宝娟去了膳房。
沐婉芙留了永璘身边的辛嬷嬷下来问话:“四阿哥的饮食起居和学业近来可还好?宫里还有没有奴才敢再嚼舌了?”
“回禧妃娘娘的话,四阿哥得娘娘的照料和爱护,娘娘又视四阿哥如同己出,明眼力的奴才们当然也就知道避忌了,这点还请禧妃娘娘放心。四阿哥近来起居康泰,膳食也进得香,昨儿奴婢去书房接四阿哥的时候,连师傅都说四阿哥就的学业上也有了不小的进步。许是由灵素格格一起陪着,又得娘娘的悉心照料,奴婢瞧着四阿哥可比前些日子囫囵周正了许多,这一切全是娘娘的功劳。”辛嬷嬷只捡了些要紧的说与沐婉芙听。
“你是四阿哥的嬷嬷,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功劳,下去领赏吧。”沐婉芙示意暗夜带辛嬷嬷下去领赏。
“奴婢谢过禧妃娘娘的恩典,愿娘娘贵体吉祥、福寿安康。”行了双安后,辛嬷嬷才由暗夜领了出去。
午膳因着有灵素和永璘在,福泰宫也比平日热闹的多,灵素还是不改胡闹的本性,一会儿吃这个,一会指那个的,膳桌之上全没了礼数可言。倒是永璘,用膳时中规中矩的,沐婉芙将他爱吃的菜一一夹给他,嘱咐他要多吃些才能长个子。永璘一一的应下,又谢了恩,应答如流,十分的守规矩。
沐婉芙看着他这样既心疼又有些无奈,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就要学着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不能按着自己的性子来,日子肯定过的不快乐,所以沐婉芙照料他往往比照料灵素时要格外的用心,更是不忍在他面前提及锦妃的事情。
用罢了午膳,云娘和辛嬷嬷领着灵素和永璘跪了安才回了阿哥所。
送走了灵素和永璘,沐婉芙便在宫里等着前来拜会自己的康亲王,自从当年自己入宫时乌雅氏往宫里送了个眼线被自己处决了以后,自己的这位好阿玛只在康巽两家联姻之时进宫来请过安,细细的算起来,自己也有两年没见过这位好阿玛了。
沐婉菁眼下也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若不是宫中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些乱子,她与她腹中的孽种必定见不得光的,比起他们从前对自己做过的种种,自己已算做的仁至义尽了。若是他还想再打永珎的主意,她一定不会让他如愿以偿。
午时三刻已到,然而该来拜会的人却没有出现:难道是她猜错了,还是这封密信根本就不是康王府猜人送来的。
“丽妃娘娘吉祥!!”
殿外的声音将沐婉芙拉回了现实:是佟香雪??
“禧妃娘娘是在等人吗??”佟香雪笑盈盈地打了帘子进了暖阁。
照此情形来看,着人送密信的应该是佟香雪没错了。
“丽妃还是有话直说吧,你费了那些心思让人传密信给我恐怕也是什么要紧的事,痛快的说出来吧。你这么藏着掖着的,到让我有些不习惯。”沐婉芙面无表情地看着佟香雪。
佟香雪也不与沐婉芙客气了,因有人来拜访,所以沐婉芙早早的让宝娟她们备下了茶点,“姐姐我是越来越佩服妹妹的镇定自若了。就如同妹妹除掉锦妃时还能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博取皇上的怜爱,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棋子去试毒,这份本事的确让我这个做姐姐的甘拜下风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佟香雪见沐婉芙仍旧无动于衷,继续说道:“姐姐我只是为永珎那孩子不值啊,小小年纪便被自己的生身母亲这样利用,看来他还真是投错了胎。”
沐婉芙侧身看了她一眼,“丽妃娘娘如果是来本宫这里说废话的那还是请早些回去的好,才刚进了位份便跑到人家的宫里来撒野,似乎很不合适。本宫虽说是协助德妃娘娘处理些六宫里的琐事,但只要有人不知死活的撞到了本宫的网里来,不管她是人是鬼,本宫都照杀不误,绝不留情!!”
“禧妃娘娘好大的口气!”佟香雪的眸子忽然一转,又换了亲昵地语气:“妹妹何必动怒,不过是几句玩笑话。说来说去姐姐这儿还真有几句要紧的话想和妹妹商量商量,妹妹历来主见多,也好帮我拿拿主意。”
沐婉芙眯起了眼睛望着皮笑肉不笑地佟香雪,反问她:“商量?”
“可不是嘛!”佟香雪忽然站起来转了个身,“妹妹一向耳聪目明,还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我才敢求到妹妹的宫里来。前朝为了立储的事情早已闹得不可开交了,妹妹不可能没听说吧。你我都是有皇嗣在手的妃子,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保不准儿今儿个你还是个不起眼的人物,只要那一眨眼的功夫,明儿个你可就是个香饽饽了。除了永璂和永璘,剩下来的皇子之中除了嘉郡王永琮生母早逝以外,剩下的便是妹妹所出的永珎和姐姐我的永琏了。”
“永珎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况且自出生以来身子就不大好,这些日子都是靠药养着,姐姐只管去求自己的荣华富贵便是,我无意让珎儿卷入这场风波里,所以姐姐还是别算上我们母子的好。”原来说来说去,她也是为永琏眼热皇太子的位子,沐婉芙索性将自己的立场说与了她听,让她不用多虑。
佟香雪听不出沐婉芙的话是真是假,浅浅地饮了口茶,“口说无凭,若论计谋我是万万也不及妹妹半分的。我也不过是给自己买个放心罢了!!”
沐婉芙的眼神骤然凝聚了些许寒光,平视佟香雪的眼眸,声音已有些怒气,“那你想怎样?本宫肯放你一马不与你计较过往的事情,你也别太得寸进尺才是。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就此罢休,免得我突然改变主意又想要皇太后的位子了。倘若你自信能胜过我,就不妨试试看。”
“……”佟香雪只冷冷瞥了眼沐婉芙,便也不再多言。
“既然丽妃求到了我的宫里来,我也不妨多言一句。有时候能争得到的未必是你最想要的,要知道万一在这上面失了足身后可就是真正的万丈深渊了。在宫里的任何角落里跌倒了都可以再站起来,一切的浮华就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就算你此刻失去了,日后也将会重新将它握在手中,不过是需要些时日罢了。”镂金嵌珠石的护甲与清脆的瓷器接触后发出好听的声音,“只要你涉足此事,通常只有两种下场,若能得偿所愿当然皆大欢喜,日后的荣华富贵自是享用不尽的;若你走错一步,只会像锦妃一般,非但自己不得善终,连带着永琏在宫中也会被人瞧不起。只会便宜一些不相干的人。”
“姐姐如此聪慧、又善察人心,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语毕,沐婉芙只拿笑觑着佟香雪。
佟香雪知道这是沐婉芙在故意吓唬她,她这么说分明就是不让她们母子有出头的日子,她想一辈子都将她们母子压在脚下,“劳禧妃娘娘费心了,告辞。”清婉的笑意挂在佟香雪的嘴角。
“慢着!”沐婉芙叫住了佟香雪离去的脚步,“日后若想见本宫的话,不必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达到你的目的,因为这样的手段着实不怎么高明。”将那封所谓的“密信”完璧归赵了以后,沐婉芙才吩咐绣凤进来送客。
佟香雪讪讪地接过了书信,已由绣凤领着出了暖阁。
原来佟香雪也与其他人一样有着夺储位。也罢,如今她也无心思再去争夺什么,只要孩子们都好她也就安心了。俗语有云: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各人自有各人的命运,每个人都有必须面对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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