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前。
有人哭。
有人笑。
有人投怀送抱。
赵辞抱着这个小要饭的,心情有些无奈,也幸亏记得阚落棠本来的样子,还能脑补一下,不然这体验真的是没有一点美好可言。
不过幸好,阚落棠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连忙挣扎起来,看了一眼赵辞身上被染的污渍,歉然道:“十殿下,抱歉!”
赵辞:“……”
你刚投怀送抱好么?
难道该有的表现,不应该娇羞一些么?
他轻咳了一声:“无妨!落棠姑娘,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阚落棠忽然脸色一变:“殿下!能不能帮个忙?”
“什么忙?”
“救救我的马!”
“……”
赵辞有些迷。
阚落棠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遭遇讲述了一遍。
赵辞这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怪事先太过轻敌没有沟通好,黄笃读这个人脉实在不咋地,还没找到阚落棠,反而先惊动了张德率。
他沉声道:“我这就给你派辆马车……”
“不!”
阚落棠神情一紧:“殿下,能不能你带我去?”
“啊?”
赵辞愣了一下,老实说,他在这里枯坐了一整天,还真有点累。
这姑娘……该不会被引发吊桥效应了吧?
阚落棠贝齿紧咬:“其他人,我信不过!”
啊这……
原来不是吊桥效应。
而是被迫害出阴影了。
赵辞点了点头,将装着九镇名册的书袋丢给了黄笃读:“老黄!你把这名册收起来,若是丢了唯你是问!顺便让人牵两匹马过来哈!”
“是!”
黄笃读领命,赶紧带着名册离开。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护卫牵了两匹马过来了。
两人当即纵身上马,朝刚才阚落棠过来的方向赶去。
却不曾想,刚纵马疾驰了没多久,阚落棠脑袋一仰就昏了过去,径直从马上坠下。
嚯!
赵辞眼疾手快,还是将她扯到自己马上。
柔软的身躯入怀,不禁让人想入非非。
这女人该不会想要假扮柔弱勾引我吧?
前有主动拥抱揩油。
后有假装昏迷求抱。
真是个女色魔啊!
不过探查后才发现。
这还真不是勾引。
现在阚落棠经脉里的真气已经接近枯竭,再加上大喜大悲的刺激,心力交瘁昏过去实属正常。
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姑娘,还真是风一样的女子。
虽然她刚才讲述得不多,但他能脑补出她一个镇子一个镇子跑的艰辛,也能想象到她被官员背刺都多难受,后面只身奔向青阳郡时的绝望也实在让人心疼。
难怪她什么人都不愿意信了。
此般经历后,她还能清晰概述自己的经历,也是很不容易了。
这个女孩子很好!
至少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
两匹马一路狂奔。
一匹空着,另一匹背上坐着两个人。
等到找到阚落棠的白马后,月亮已经悬在了夜幕之上。
夜晚的旷野很冷峻。
月光洒在官道两旁的黍田里。
月光灰败。
黍穗干瘪。
而那匹白马,也躺在路边,发出有气无力的马嘶声。
并没有失血太多。
还活着!
白马周围,守着几个农夫打扮的人,看到赵辞过来,纷纷扬起手中的农具,看起来颇为警戒。
但看到赵辞怀里的人是阚落棠后,又连忙把农具收了起来。
听到马嘶声的瞬间,阚落棠就醒了,挣扎着从马背上跳下来,赶紧给白马检查伤口。
确定一切无碍之后,又给白马补了几颗疗伤的丹药,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是眼眶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
为首的农夫赶紧说道:“仙子!今日下午我们忙农活的时候,就看到了您的白马,我们怕伤口崩开,所以没敢挪动它,不过您放心,我们给它喂了很多草料,应该没有大碍了。”
“多谢!”
阚落棠疲惫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
旋即转向赵辞:“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为北三郡百姓讨来五千颗练气丹的十殿下。”
一众农夫本来还对赵辞稍有戒备,听到阚落棠这么介绍,连忙感激地向赵辞行礼:“草民拜见殿下!”
赵辞笑着跳下马来:“不必多礼!说来也惭愧,说是替百姓讨来的,结果差点被歹人偷走,幸亏有落棠仙子帮忙,不然麻烦就大了。诸位能帮落棠仙子照顾白马,在下在此谢过了!”
“殿下哪里的话!仙子的忙我们怎能不帮?”
农夫头子看了一眼夜空:“仙子!殿下!今日天色不早了,此地距离郡城颇远,两位看起来也疲累了,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到我们村子暂住一晚。”
阚落棠想要答复,却又把话咽了下去,目光投向了赵辞。
赵辞想了想,这时辰的确有些晚了,而且还要扛着马回去,阚落棠也处于近乎透支的状态,的确不适合再返回城池。
便点了点头:“那有劳了!”
农夫头子微喜,连忙唤来推车,招呼着众人把白马抬到推车上。
一众农夫连忙围住白马。
“一!”
“二!”
“三!”
“一!”
“二!”
“三!”
白马纹丝不动,反而痛苦地嘶叫了几声。
众人:“……”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阚落棠连忙说道:“这白马身上有大妖血统,比寻常的马的确要重一些。”
岂止是一些?
即便相同体格,它也要比一般马匹重三成,更何况它体格还要大一些。
已经接近两千斤了。
北三郡的百姓本来就身体孱弱,怎么可能抬得动?
“我来吧!”
赵辞笑了笑,便半弓着身,两个胳膊搂住马身,轻哼了一声便将其抱了起来。
“嘶……”
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阚落棠目光之中也不由露出了惊异之色,这世界上能徒手扛马的人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是已经开启肉身神藏之后的,甚至就算开启肉身神藏,也未必能把这匹马扛起来。
可赵辞……
虽说前段时间,她听祝璃说其实赵辞还是挺厉害的。
记得原话是:我老板老猛了,贼有劲儿!
但其实她对这“贼有劲儿”没有什么概念,对赵辞的印象仍停留在以前庸弱的形象上。
结果,抱起白马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如此霸道的力量,怕是二品肉魄都不一定行吧?
莫非以前真在藏拙?
可是为什么呢?
“这白马,挺沉啊!”
赵辞也感觉白马有些压手,连忙稳着放到推车上。
然后……
“咵嚓!”
推车的车板裂开了。
赵辞吓了一跳,又赶紧把白马抱了起来。
众人:“……”
阚落棠赶紧说道:“要不我今晚还是在田里照顾它吧,殿下你跟他们在村子里住。”
“不必!”
赵辞摇了摇头,我要是自己住,指定就回城里了啊,还去村里干什么?
他一用力,直接把白马扛在身上。
“走吧!”
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众人:“嘶……”
阚落棠:“……”
月光下。
一个挺拔的身影,扛着更巍峨的马躯。
这场景,相当梦幻。
赵辞走了几步,疑惑地回过头:“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农夫头子:“殿下,您走反了!”
赵辞:“……”
调转方向。
这回对了。
一众农夫推着坏了一半的推车,跟在赵辞身后,一阵窃窃私语。
毕竟人骑马他们见得多了。
马骑人的还是第一次见。
阚落棠骑马跟在后面,已经是无比疲惫,可目光还是落在赵辞的背影上。
她也不知道为何。
这次相见,她感觉赵辞整个人都在发光。
……
村庄离得不远。
本来夜里安安静静,但村民听到落棠仙子过来之后,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了。
有的送吃的。
有的做饭。
有的给阚落棠烧开水。
还差点为阚落棠今晚住在哪里打一架。
还是村长主持了公道,强势说服了众人,落棠仙子今天就住他家。
等一切忙活完,时间已经深夜了。
村长家除了留了一个女儿帮忙照看白马,其他人都去邻居家凑合住了。
阚落棠正在洗澡,村长媳妇给她准备了换洗的衣服。
赵辞则是坐在饭桌前打盹,他现在筋骨有点疼,刚才装逼还是装得有点过头,以一品肉魄的强度,扛马走一段路程自然是没问题,就是筋骨有些遭不住。
若不是用皇极真气护着,这一段路下来至少也得伤筋动骨一百天。
就算有真气护着,现在浑身筋骨也忍不住有些酸疼。
加上忙碌了一天,感觉有些困恹恹的。
正在这时。
“殿下?”
“嗯?”
赵辞猛得睁开眼,看向门外,顿时眼睛一亮。
此刻阚落棠头发正湿漉漉地搭在胸前,漂亮的眸子里也似乎蒙着雾气。
村子里的油灯有些昏暗。
但灯光下的佳人依旧白的晃眼。
虽然只是穿着粗布麻衣,却愈发将清丽明媚的少女感衬托出来了。
她摆脱了委屈的小乞丐模样,又变回了临歌青年倾慕的才女,和北三郡百姓敬仰的仙子。
这才对啊!
赵辞嘴角微微扬起,我不回城里,不就是等着这一幕养眼的么?
别管有没有感情。
先把眼睛洗洗再说。
主要白天阚落棠的形象,差点给他整恐婚了。
有一说一。
经过这一件事,赵辞忽然能get到她的颜了。
这种温婉独立乖乖女的气质,的确很吸引人。
阚落棠脸颊有些发热。
这种目光她曾经感受过不少次,每次都会有抵触的心理。
但这次,她奇怪地没有抵触。
她定了定神,径直坐到赵辞的对面,给他盛了一碗饭:“殿下,这里的饭菜有一些毒性,不过偶尔用来填肚子,也不会影响身体,乡亲们只能准备这些了。”
“没事!”
赵辞端起碗扒拉起了饭菜,他也饿坏了。
阚落棠咬了咬嘴唇:“谢谢!”
赵辞一边嚼着饭一边含混不清道:“不必!我之前答应你事情,你已经用名单来交换了。这次我不过是履行承诺,反倒是你跑了这么多村镇,帮了我大忙。”
阚落棠不由莞尔,有些好奇道:“殿下,你是怎么看穿他们的猫腻的?”
她是真的好奇。
今日抵达青阳郡之前,她已经把所有的坏结果都想了一遍。
结果,赵辞居然一点都没上套!
他是怎么在一群老油条的糊弄下保持清醒的?
这……只能用神奇二字形容了。
赵辞信口胡诌:“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有读心术!”
这说法阚落棠自然是不信的,她虽然修为不高,但毕竟出身阚家,在阚天机的影响下,她的见识还是很广博的。
若真有读心术,必然会涉及元神神藏。
且不说这世间有没有,就算有,也绝对不是一个肉身境之下的人能够领悟的。
不过既然赵辞不想说,她也不便多问。
她想了想。
站起身,郑重朝赵辞拜了拜:“殿下,我代北三郡的百姓向你道谢!”
赵辞笑着摆手:“不必向我道谢,我说过了,我只是想要完成我的承诺,而且那些老油子想把我当傻子玩,我还能让他们给欺负了?”
阚落棠轻叹一声:“北三郡的吏治的确黑暗,我距青阳郡还有三里的时候,感觉有一群人在埋伏我,后来不知为何撤了。
现在看来,应该是因为你那边已经尘埃落定,再拦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然,我今天恐怕连青阳郡的城墙都看不到。”
赵辞也有些无奈:“没办法!主要北三郡环境太过恶劣,你指望他们廉洁奉公,本来就不现实。
不过有一点我有些奇怪,你应该很清楚,只凭自己很难改变北三郡的格局,就算再怎么行医,也只是帮这里的百姓解一时之痛。
又为什么一定要把大好年华浪费在这个没希望的地方?”
阚落棠忍不住道:“这里的百姓过得苦……”
赵辞摇头:“这天下过得苦的人多了,有的可以救,有的很难救。”
阚落棠沉默了许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殿下!你可知布下这北三郡大阵的人是谁?”
嗯?
赵辞愣了一下:“莫非跟你们阚家有关系?”
阚落棠点了点头:“昔年大虞开国之初,临歌方圆几百里,都因为这个前朝遗迹动**不堪。
我阚家先祖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以人为阵基,建立北三郡。
后精研法阵数年,最终成阵。
只是本来说好,这北三郡让各地百姓轮番居住,却没想到太祖皇帝为了稳定,最终将那批百姓彻底锁在了北三郡。
先祖对北三郡百姓心中有愧,最终积郁成疾撒手人寰。
他走得太快,导致北三郡大阵也没留下来。
虽然皇室为了避免阚家被北三郡百姓忌恨,几代下来洗掉了先祖的名讳。
但这件事情被阚家家训保留了下来,所以阚家世代领朝廷俸禄,却只留下生活所需,剩下的都会暗中捐给北三郡。
我来北三郡行医,也只是给先祖恕罪,顺带勘探北三郡的阵法,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处理方式。”
原来这北三郡,还有如此秘辛。
赵辞心中有些感慨,微微笑道:“其实阚家不是罪人,反而是大功臣。亏欠北三郡百姓的,是皇室以及整个大虞。当然,亏欠的人是皇室,跟我赵辞没有关系。”
阚落棠:“……”
这甩锅的操作,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又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因为这番言论看似推脱责任,但其实是为了劝她,阚家先祖做的事,根本没必要归咎到自己身上。
她笑着摇了摇头:“其实皇室的选择也没有错,牺牲一小部分人,让大部分人过得安定,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我家先祖的想法虽然最为公平,但终究有些不现实。”
“所以咯!”
赵辞笑道:“这个罪,根本不需要你来赎。”
阚落棠抿了抿嘴,还想说什么。
窗外却忽然狂风大作,夜空中也响起了闷雷滚动的声音。
赵辞吓了一跳,刚才还夜色静好呢,怎么忽然风雷交加了?
他推开窗户,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本来晴朗的夜空早已星月全无,整片天空阴沉得吓人。
天空之中出现了一个超大的旋涡,就像是一只巨眼,它所处的位置,仿佛时空都被扭曲了。
而巨眼的中心,好像藏着另一个世界。
巨眼猛得收缩,便有无数道身影被吸了进去。
隔壁村子的人,估计至少被吸进去了一大半。
但那只巨眼好像消化不良一般,把村民吸进去之后,又连着吐了好几团黑雾出来,悬停在它的周围。
收缩之后,便是缓缓舒张,然后陡然闭上。
就像眨了一下眼。
眨眼轮回结束的瞬间,它便凭空消失了,再次出现便是一里开外。
然后,又是下一轮的眨眼。
“这……”
赵辞惊了,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景。
阚落棠解释道:“这就是那个前朝遗迹的入口,原本会将范围内所有人都吞进去,先祖设下阵法之后,能从遗迹中剥落下几片空间,将肉身境以下的人截留下来,以防他们误入遗迹遭遇不测。
也就是你看到的黑雾。
等到入口消失之后,它们就会将村民送回地面上,所以倒也不用担忧他们的安危。”
沃日!
剥落空间?
这是什么大神通?
不过想想也是,阚家从大虞开国到现在都屹立不倒,先祖怎么可能没有两把刷子?
赵辞有些感慨:“令先祖有大功德在身啊!”
这番话,真的是他内心所想。
因为他听说了,这前朝遗迹的确凶险异常,肉身境以下进去基本就是送菜。
而且入口出现的时间和位置随机,若是哪次砸在自己头上,那可就遭老罪了。
不过有了这个“菜鸟不得入内”的机制。
就算被卷进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然北三郡的百姓,指定早就暴动了。
阚落棠盯着巨眼旁的几团黑雾:“这黑雾伴随着入口存在,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半日的时间。无论如何,卷进去都不会好受。若我推测的不错,下一次入口出现,应该在青阳郡周围,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月底的时候尽量不要出城。”
“嗯!”
两人又盯着巨眼看了一会,在吸收范围内的村民之后,又有不少人从巨眼中跳了出来。
又经过了短暂的空窗期之后,又有一批人零零散散被巨眼吸入。
这些,应该就是正常出入遗迹的修炼者。
听说这遗迹里面危机与机遇并存,赵辞也对里面的情况颇为好奇。
等突破肉身境之后,高低要进去看看。
而且刑部的资料里面,好像有不少通缉犯都在遗迹里面落草,简直就是一个功绩库。
不过现在眼馋没用。
真要遇上了,还是得躲着走。
看了一会儿,发现没啥新意。
赵辞便拱了拱手:“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落棠姑娘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说罢,便朝自己住的屋走去。
“晚……安!”
阚落棠纤手攥着衣襟,盯着赵辞紧闭的房门看了许久。
忽然莞尔一笑。
殿下他……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
青阳郡。
赵雍盯着一块黑玉,面色阴沉道:“你确定能够控制入口出现的方位?”
“殿下放心,圣教中人,从来不打诳语!”
黑玉之中有一道人影,正是上次与赵雍见面的魔教老者:“届时殿下只要表现得同仇敌忾,一起被黑雾吸进去便好。
肉身境以上不得进黑雾,平安玉的信号也会被黑雾屏蔽,而且还涉及入口稳定的问题。
宗人府的高手就算意识到有猫腻,也不敢轻易进去。
更何况,两个皇子分处于两团黑雾中,你说他会进哪个?”
赵雍点头:“很好!这件事情,我不希望你们出任何差错!”
“必不会有任何差错!”
魔教老者信誓旦旦地保证,却又有些好奇:“殿下!今日之事我已听说,虽不在你的计划之中,但张德率与赵辞的矛盾已然激化,等赵辞死后,他必然会成为替罪羔羊,对你我是天大的好事,你又为何愁容满面?”
赵雍面色一僵,他当然知道是好事。
今日的结果,也的确是他最想看到的。
到时赵辞死了,张德率也会接过所有嫌疑。
可是……
落棠姑娘她扑进赵辞的怀里了啊!
现在已经子时了,赵辞却还没有回来。
他们人在哪里?
又在做着什么?
赵雍脸色难看:“这是我的事,不用你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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