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统在一个他毫不知背景的怀境中养了一个星期的伤。这一个星期中,除了那个酷似胡兰的女人定时来给他换药、送饭之外他没有见过第二个人。即便她来,也是冷若冰霜,金口难开,让他难以捉摸。越是这样,探究他所处的这个怀境的欲望就越发强烈。费统对寂寞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他心中像有一盆火焰在熊熊燃烧,随时有可能爆炸,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他的外伤恢复了好多,除了那条骨折的左腿,其它地方于行动已无大碍。他在**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阵子,靠在床头上,目光投向对面怪鸟们的那个窝巢。怪鸟们探头探脑的,他对着它们吹几声口哨,它们警觉地互相看一看,仿佛交头接耳嘀咕着什么,然后朝他挤眉弄眼,嘲讽他的可怜与无助。
他忍无可忍,心中的火苗忽地串上来,烧毁了他的理智。他猛地坐起身,拿起身旁的一个水杯,使出全身力气向它们咂去。随着水杯与水泥板之间清脆的撞击声和玻璃碎片散落到地下的唰唰声,他愤怒地吼了一声:“去你妈的!”
“这可不是一个高级工程师的风格。”酷似胡兰的女人出现了,她轻盈地走过来,“你说是吧!”
“去你妈的,”他朝她吼道,“我他妈什么高级工程师,就是一个囚徒也有放风的时候吧?也有申辩和知情的权力吧?我却什么也没有,我还不如一只关在笼子里鸟!”
“稍安勿燥,稍安勿燥。”她一点气都没有,仍然那样平和。
他在心里却说:“你还不如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甚至动手动脚大打出手来得痛快。你这样不温不火的,倒让我越发难受。”在他看来,这等于在他本来就燃烧的怒火上浇了一桶油,使他怒不可遏。
“稍安勿燥个屁!”费统挥舞着拳头,瞪着喷火的眼睛,像头发怒的雄狮恨不能扑上去一口把她撕个稀烂。她往后趔趔身子,怔了一下,望着他罕见地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就像一朵灿烂的山花。尽管这个灿烂的花朵转瞬即逝,但它仍然像一股清凉的水浇到了费统的心头,压下了他的火头。因为这个笑太特别,太个性化,太熟悉,太让他渴望,也太能勾起他对他初恋的甜蜜记忆。他的火泄了大半,他慢慢地收起拳头,企图在她很快回复僵硬的脸上读出些微的奥秘。
“别这样看着我,”她说,“最好不要与我为敌,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好,”费统点点头,“我配合你,但作为交换条件,你至少告诉我两件事,第一,我现在呆的这是什么鬼地方。第二,我的女友在什么地方,她现在的状况如何,至少告诉我,她是不是还活着。”
“对不起,”她说,“我没有这个权力。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第一,这不是什么鬼地方,它就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边缘,离你家不是很远;第二,你的女友还活着,不过她伤势很重,我们正在给她疗伤。”
费统不是很满意,但他至少得知,凤晓萧还活着。他望着她:“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机械地点点头。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什么不重要,现在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叫我大夫就行了。”说罢她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补充了一句,“再告诉你一句,我是女性,如果你愿意,叫我女大夫好了。”
费统重新跌入寂寥的深渊,他仰起头重重地砸在床头上,脑壳中一阵炫晕,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他痛苦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各种各样的疑虑便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他迫切需要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女友的安危和“女大夫”们的身份和他们控制自己的目的。特别是最后一点,就像高悬在头顶的一把剑,你不知道它会不会掉下来,什么时候掉下来,也许一分之后,也许十年之后,在没掉下来之前,你始终提心掉胆,慌慌不可终日。
这样的日子他感觉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他坐起来,穿好衣服,挪到床沿上,把那个用来吃饭的小桌提到**,稍加琢磨便搞清了它的结构,于是他三下五除二卸下固定螺栓,拆下桌面,调高支架撑杆,握住横杆试试,恰似一副为他量身定做的拐杖。他下了床,拄着这副拐杖,朝女大夫经常出入的那个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
拐过一个拐角,是一个不算长的走廊,前面是一扇通往外面的门。那个女大夫大概就是从这个门出入的。他拉一拉门把手,门是锁着的。从锁孔和其铜片可以看出,这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家用暗销。他想,考验他这个机械工程师的时候到了。他从裤带上取下钥匙串,选择了一把合适的钥匙,插进锁孔试一试。摸摸衣兜,那个装了若干天的烟盒还在,摸出来,烟盒已经挤压皱褶不像样子,但里面的锡纸完好无损。他取出锡纸,折叠好,小心地安装到他试过的那把钥匙上,插进锁孔,把耳朵贴近锁孔,一边轻轻地转动钥匙,一边听。没有费多大功夫,锁嚓地一声打开了。费统会心一笑,收了钥匙,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拄着拐杖悄悄地溜了出去。
完全不出他的所料,门外并没有通向外界,而是一个狭窄的走廊。昏暗的亮光从高高的廊顶撒下来,整个走廊黄幽幽的,他忽隐忽现的影子在地上晃动着,自己感觉就像一个幽灵,仿佛在地狱里徘徊似的。他适应了一会儿环境,朝前望去,前面的路看不到尽头,是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他在那儿犹豫着,一时决定不了往前走还是不走,走过去会是个什么结果。管它呢,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去试试。于是他鼓足勇气,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拐杖和脚步发出的轻微的声音,回响在空洞的走廊里,击打着费统的心。
他心惊胆战地走过一段路,偶然发现了一道门。他在这里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什么也没有。他大着胆轻轻地推了一下门,门是开着的。他推开一条缝,侧身向里探了一下,里面没有灯,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挤进去一绺,被里面什么光洁的东西反射到四面八方。由此他判定,这是一个房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进去再说,于是他走了进去,闭着眼适应了一下新的环境,在门两侧的墙壁上摸索着,摸到了开关形状的东西。他大着胆按了一下,不错,是灯开关,老式的荧光灯发出嗡嗡的鸣叫,努力闪了几下,极不情愿地亮了。费统大喜过望,他环顾四周,刚刚萌发的希望之光瞬间被扑灭,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
是的,那是一具女尸,她安祥地仰卧在一个冷冻箱里。这是他们公司20年以前生产的那种,是用来冷藏人或动物内脏器官的,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望着它,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往头顶串去,他感觉胸口发闷,连气都喘不过来。他把头转过来,同样的冷冻箱还有几个。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包围着他,他伤腿的疼痛不合适宜地加剧,另一条腿瑟瑟发抖,他几乎坚持不住就要瘫倒在地。他双手扶着拐杖,拐杖下端带着四个万向小轮的底座此刻发挥了关键性作用,稳稳地支承着他的身体,不至于使他瘫倒。他闭了眼深深地呼吸着,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躺在冷冻箱里的女尸是不是他的女友凤晓萧?
他的心禁不住狂跳不已,他硬着头皮揍近冷冻箱,透过圆形的玻璃窗清楚地看到,她不是凤晓萧,而是他熟悉的另外一个女人……
“怎么,呆得不耐烦了?”他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原来是女大夫。她阴沉着脸,轻蔑地看着费统,她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一副随时动手制服他的样子。“如果在那儿呆得不耐烦,可以给你换个地方。”她说着摆了一下手,那年轻人上前一手搀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从他手中接过拐杖,放在一傍。女大夫已经转过身,拉开门出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年轻人搀着他,跟在她的后面,离开这阴气逼人的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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