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毒蛇少爷11

都说沈四爷人如毒蛇,心思不好懂，为人也刁钻。颜一一倒觉得，也没那么难懂。

在这沈府中，他与谁都不亲近,自幼不得祖母的心，他纵使一味地胡闹，也需有些底气。他若只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文弱少爷,胡闹下去，只是个作死的结局。

沈四爷笑起来，他坐在围椅上，颜一一怕冷,特意在那围椅上多放了几个软垫,四爷将身子窝在软垫里，被暖暖的炭火烘得舒服惬意。

潋滟的眸子里聚着微光，他轻轻眯着眼：“这府里的人一个个利欲熏心,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至于这朝廷……早就烂在了根儿里……”

颜一一眼皮子跳了跳,亏了她是个穿越来的人，若换了一般的丫鬟，听见他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言论,只怕吓也吓死了。不过，她心底里承认,沈四爷是个有远见的人,总强过府中那些井底之蛙。

“我总想着,与其像大哥二哥那样,成日里盼着做官，靠朝廷给个锦绣前程，倒不如靠自己。自打洋人进来了，到处兵荒马乱，朝廷……是自身难保。”

他说着，略带倦意地捏了捏眉心，颜一一便乖巧地过去帮他按着额角。

所以说，她猜的没错。沈四爷在府中固然不如沈蓝和沈墨得宠，良田米店多是那两房占着，沈四爷本就不是图着省心和赚钱，他是在悄悄培植自己的势力。

“外头鱼龙混杂，四爷和那些人打交道，需得顾着些自身安危。旁的事，四爷自有分寸，轮不到流苏多嘴。只有两件，四爷可愿听一听流苏的话？”

“你说。”沈四爷被她按得舒服，仍阖着眼。他素知她胆识、见识皆与别的丫鬟不同，只从她方才听了他的话那份淡定，便可见一斑。

“其一，四爷在外间若有应酬，烟酒美人倒也罢了，只是一样，千万沾不得。——大烟！”

沈四爷缓缓地睁了眼，先认真地点点头，后又轻笑起来，深邃的眸光闪烁不定：“烟酒美人都无所谓，我家流苏还真是大方。”

颜一一抚在他额角的指尖微滞，禁不住干笑了一下，沈四爷背对她坐的，并没看见。她听着“我家流苏”这个词，感觉有些怪异。

她稳住气息，控制着手上的力度，又继续说着：“其二，时逢乱世，弱肉强食，四爷除了身边要有几个得力的人，还有些东西，需备着防身。譬如，洋枪。”

沈四爷的身子微微地震了震，这丫头思虑周详，果然头脑冷静，针针见血。人人说他是条毒蛇，可她若是个男儿身，只怕也是个狠角色。

她按了一会儿，四爷抬臂将她的一只手拿下来，握在了掌心里。那到底是属于少爷的手，玉洁光滑，带着些许温凉，宛如玉制的工艺品。

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握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我懒得出去，你去叫他们将晚膳送进来吃吧。”

沈四爷自打回来，就没出过颜一一的屋子，有她在，他凡事也都不叫旁的人伺候。

只是用过晚膳后，有两个丫鬟进来将餐具撤走，出门时，颜一一还听见两个丫头在交头接耳：“流苏姑娘好大的魅力，竟迷得咱们四爷寸步不离。”

颜一一转身，想起来问他：“四爷出府前说，想从流苏这儿要的好处是什么？”她才不信，他留下她只是为了报一饭之恩，又或者是为她的美色所迷。

沈四爷随手翻弄着那本《千金要方》，抬了眼看她：“你闲着看这样无趣的书，不如帮我看看帐。还有，先前三哥的丝绸铺和成衣铺用的那些赚钱的法子，我一猜就是你教他的。凭他那草莽肚肠，就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那些招来。如今，你既成了我的人，就不该为我的生意出些力么？”

“这个好说，只要四爷瞧得上眼。”颜一一轻轻一笑，“至于看帐么……四爷这回是打算把你的私帐拿出来给我看了？”

沈四爷惊诧地与她对视，他越发觉得这丫头了不得。

“四爷不必惊讶，你那帐，我还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候就瞧出是假的了，不过，我没跟人说过。四爷要怎么谢我？”

颜一一上个世界考过注会，看个帐那是专业级水准，有什么能瞒得过她那双眼睛？有两本帐这样的事情很多，并不是从沈四爷这儿才有的，颜一一早就猜到，沈四爷那儿要么是有小金库，要么是拿着沈家的钱，开了他自己的产业。

所以，真正跟着沈四爷的人，他不会从钱上亏待他们。比如上次被罚了俸的下人，四爷定然是私下里，该贴补的贴补。

“人都是你的，还要我怎样谢？”沈四爷勾着唇，挑着她的下巴，笑得轻佻。

大概是感觉到指端柔滑的触感极好，他又不大老实地在她晶莹光泽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乳酪般滑腻的肌肤，让人……有了食欲。

“你从哪儿看出那本帐有问题的？”他终于撇开了眼。

颜一一抿着唇想了想，其实漏洞不是一处，有的地方说起来太复杂。

“说个最简单的地方吧。四爷的茶楼头一个月问府中要了丧葬费，安置了一个用工多年的老伙计。次月，茶楼里发放工钱的人头却一个都没少。若说是新招了人手，那头三个月的工钱也不该是和原来的人一样的。”

沈四爷看着她，黑亮的眸子里流光闪动，他低声赞了句：“记性好，心思也细！”

“我先前看着，还以为那本帐做得很完美，想不到经你一说，竟是漏洞百出。流苏，你怎么看，都不像个丫鬟。”

他这话说得颜一一心惊肉跳，他眼中分明带着一丝狐疑。

颜一一心中待他，素来与旁人不同。今日，他肯将他私下里筹谋之事对她和盘托出，足见信任，所以她也不知不觉说的多了些。怕是说得太多了，如今倒让他怀疑起她的身份。

“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老实待在我身边就好。”沈四爷说着，走到榻前，慵懒地抬了手。

颜一一现在已经知道了，他这是叫她宽衣。她上前去解他的衣扣，天冷手指不灵活，第一粒扣子便剥了半晌。

她不知不觉凑近了，沈四爷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娇嫩的粉唇，这距离，只要他略一低头，便能一亲芳泽。

他的喉结滚了滚，当真低了头，却是再次俯在她的颈窝处。他的嗓音温醇低哑：“别动，再让我闻闻。”

颜一一僵立在他身前，双颊升温，心跳加速。他嗅着她身上幽香的同时，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也充盈着她的鼻间。

“对了，昨日，三哥得知祖母急着将你塞进了永清苑，他一直在说祖母偏心。三哥说，若论亲疏远近，也该将你送去他那荷香苑才对。可见在三哥心里，你同他更要好。”

颜一一被他这幽幽的眼神盯着，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慌着解释：“流苏与三爷之间就像……兄弟，并无儿女私情。”

“三哥可不断袖，他才不是想将‘兄弟’搁在自己屋里的人。”桃花眼中的笑意有些坏，也有些阴沉。

颜一一干脆不解释了，她想着，自己与四爷左右不过是名义上的事，他现在觉得她有趣、有用，想将她留在身边，总有一天腻了，没用了，便会一拍两散。

只是在那之前，她得小心地和这个九曲心肠的人相处，别惹怒了他，先把小命给丢了。

沈四爷见她垂眸不语，脸上挂着他见过的怯意。她怕他，她和沈墨、沈青在一起时都不曾这样，她为什么要怕他？

果然，她淡淡地说道：“流苏会当心自身言行的，待在四爷屋里，不会让四爷失了面子。日后四爷放了流苏出府，咱们也好聚好散。”

其实她想岔了，沈四爷是个最不怕失面子的人。在他看来，这府中的人一个比一个体面，内里却一个比一个肮脏。

“谁说我会放了你出府？”他面上寒气骤浓，瞬间变回了初见时那个阴沉冰冷的毒蛇少爷，仿佛这些时相处下来，她曾见过的温和笑语，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想象。

“出府到底有什么好？这样让你心心念念地忘不了！待在我身边就那么让你难过么？还是说，爷有多不招你待见！”

他笼着水气的桃花眼中泛着微红，眼角眉梢斜挑着一抹浅浅的绯色，连气怒中也美得动人心魄。

她是费尽了心思地想出府，他也是费尽了心思才将她弄进了永清苑，谁比谁更委屈？

“出府没什么好，可是有自由。流苏没有不待见四爷，是四爷做得霸道。”她双瞳剪水，泫然欲泣。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将块上等的玉佩狠狠地掼于地上，摔了个七八瓣。

沈四爷一肚子抑郁无处发泄，恰好捏到腰间挂着的玉佩，想也不想，便扯下来砸了。颜一一被这动静吓到，原本正为他宽衣的手也悬在空中，不敢再碰他。

“你听好，爷就是霸道！你越想出府我越不让，你想自由？不可能！”沈四爷衣襟还散乱着，就这样拂袖而去。

房门被他甩得一声巨响，颜一一叹了口气。他这样从她房中离开，那些嚼舌的丫鬟们可又有了好的谈资。她们大概会说，方才还被四爷捧上天的人，转眼就失了宠。

沈四爷这一走，便是数日不曾来过。颜一一原就没存着争宠的心，她好吃好喝地住着，而且不用伺候人，过得倒也安逸。

这期间，沈府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连颜一一这个不怎么爱出去走动的人都知道了。

沈二爷和老夫人身边的素水好上了，听说是因为老夫人病了，沈二爷孝顺，便常去向祖母问安。结果也不知怎的，他没伺候在祖母的病榻前，却跑到丫鬟的床榻上快活去了。

这事儿很快让老夫人瞧出来了，于是干脆做了回好人，直接把素水给了沈二爷，收在了紫藤苑。

沈府中爱嚼舌的下人多，此事又足够劲爆，消息长了翅膀似地传出来，素水成了多少丫鬟羡慕的对象。沈二爷温润如玉，被许多心气高的丫鬟盯着，爱而不得。

又有多嘴的丫鬟说，素水搬去紫藤苑的那日，灵霜妒忌得快要吐血。她惦记了沈二爷几年，沈墨却一眼看着流苏一眼看着素水，就是不曾将灵霜看在眼里。

颜一一听了这些事，倒也觉得开胃，四爷说的对，这府中没什么好人。只有一群花样百出的跳梁小丑。

灵霜的性子太强，她喜欢沈二爷，喜欢得人人皆知，可是沈二爷两辈子都没看上她。

倒是素水，想不到，颜一一穿越过来打乱了命数，最后留在沈墨身边的丫鬟，成了素水。素水外表温婉，却心机深沉，她知道沈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便投其所好。她平时和灵霜好得情同姐妹，到了勾引沈墨的时候，她倒半点不手软。

老夫人年迈，却在病中也能那么快察觉此事，颜一一怀疑，根本就是素水故意在老夫人面前露的底，她想把事情闹大，最后好光明正大地跟着沈墨。

颜一一早看出来她是匹隐忍不发的狼，如今她动起来了，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却不想，是跳进了原主当初的火坑里。

某日清晨，颜一一拉开房门，正看见往沈四爷屋里送水的晚萤。时辰还早，她却已妆容精致，衣裙头饰无不妥贴。

颜一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她总觉得，晚萤虽然和平日一样，是低眉顺眼地走过去，可那眼神里，却和永清苑别的下人们一样，透着股子幸灾乐祸的劲儿。

沈四爷几日不来她房里，这些人便拿她当个笑话了，殊不知，可笑的是他们自己。

旁的人可笑，但是颜一一看着晚萤就觉得可气了。如沈四爷那样心思细如微尘的人，对这偌大沈府中发生的事都清清楚楚，为何却偏偏看不明白这丫头的心思，把这么个人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么久？

颜一一想想就觉得闹心，满腹郁结都算在沈四爷头上。

她一抬眼，正看见沈四爷凭窗而立，目光也堪堪转向了这边，那身姿“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颜一一转身回屋，狠狠地摔门，只听“哐”的一声，真痛快！四爷能拿玉撒气，她没那么值钱的东西，这门反正花的也是四爷的银子。他能摔门，她也摔。

这一大清早的，沈四爷莫名其妙地看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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