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允一拉嘴角,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就像照顾一个孩子。耐心解释,“因为虾的头部最进滋味,有块肉是硬的,把它吮一吮再扔掉才好吃啊。营养都在上面呢。”
“石榴肉。”
“嗯,姐知道啊,虾就这个好吃。”
她不再吭声,“石榴肉”,是顾朝夕跟她说的。
他说这个虾肉不能炖,一炖就会老,所以不容易进滋味。它唯一有味道的部分就是头了,以形补形,吃脑子补脑子。
清妍还来不及多想,就有老乡凑过来聊天,问两人在城里住在哪个区。这时候出来是不是度假什么的问题,唐允很自然地握了握她的手,“早就听说这里空气好,就是没时间住两晚体会、体会。”
村里的大多是年长的人,很是喜欢聊天,“是啊,一看你们就不是普通人,家庭环境好吧?小伙子长得真俊啊,这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得了空还不先往国外跑,哪有时间来俺们郊区啊。你媳妇肚子这么大,这等着要生了吧,有七个月没有?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这穿的都是上好的衣料呢。”
唐允挟了一口野菜,放进嘴里,“谁说没时间,这不就来了嘛。”
有个年纪大的看一眼清妍,笑道:“瞧你娶的这个媳妇儿,可真美,皮肤白,眼睛大,看着就是有福气,呵呵。般配啊,龙配龙,凤配凤,可不是绝配嘛。”
清妍低着头不好意思了,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唐允吃吃的笑,偷偷跟她说:“姐,你赚到了,老牛吃嫩草。”然后大声的附议的笑道:“是啊,我是挺有福气的。”
她马上瞪他一眼。
“可说呢,俺们这儿可没有这么白净水灵的姑娘。闺女年纪轻的都往城里去了,找个有钱人嫁了。留下的下地干活的,哪有不黑的!年轻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说话间有人端了一盘子贴饼子,热气腾腾的上了桌。“快来尝尝,今年的新棒子磨的面,你们城里买不着,特别的香。”
清妍最爱吃这些粗粮,以前一家人和睦的时候,程素云也会三天两头做这些饼啊馒头啊之类的。也算是志趣相投,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快乐的时候,只是为何会家破人亡,想来就很心酸。
大概是从父亲去世以后,程素云就不管她了,想吃的事情,清妍就跑到外面餐馆里去吃。有一次点了青菜馅的团子,老板娘正好女儿读大学回来,做了最喜欢吃的芝麻馅的,顺便给她盛了一碗。那么香,那么甜,她当时一感动差点哭了。
“你媳妇是哪里人啊?”
老辈人聊起天来没玩没了,唐允倒也兴致好,跟他们说的起劲。清妍抓一个饼在手里,那金灿灿的焦黄,咬一口喷香扑鼻,太让人满足了。
“吃吧,多吃点,你两个人吃呢。小伙子,你这媳妇看着娇贵,吃东西到不挑剔。我还怕她不爱吃呢,都是乡下粗食,她也能吃的这么高兴。”
清妍一听,吃进去的东西都卡在嗓子眼里,上上不来,下下不去。
“是啊,看着娇贵,我媳妇还很一根筋呢,特别好养,呵呵。”唐允一笑,动手给她盛了一小碗汤,“别噎着了,喝点稀的。”
“瞧瞧人家小夫妻,我家年画上的都没这好看呢。长得多般配,和戏里唱的似的。”
“那是,看看人家多细心,你要是有人家小伙子一半体贴,我也就知足了。”老伴嘟哝道。
老头子白她一眼,“那你年轻的时候还没人家媳妇十分之一漂亮呢,我冤不冤啊?人家那是天仙,你是锅里的大饼。”
清妍看着他们吵嘴,没提多羡慕了,一辈子平平淡淡的,这么过着真好。吃完饭,唐允结账起身,老乡夫妇死活又送了他们一袋贴饼子,“你媳妇爱吃,明天早上热一热,一样香。”
“那好,谢谢了!”他只得收下来,她尴尬的杵着,心想:这两个老人家,怎么就认准他们是夫妻了?
临走的时候,他们还热心的嘱咐两人,“俺们这里比城里温度低,晚上风大,特别是你媳妇儿,肚子要当心。你们细皮嫩肉儿的不禁吹,可要多盖被子。有啥事叫我们一声。”
“这儿真美,远离市区,安静,祥和。”
两人在马路边走一走,算是消化晚餐,也许是环境的关系,清妍的心也静了下来。偶尔可以看见一两个小孩子追逐打闹,她也会失神的盯着看,然后摸摸自己的肚子。
岛上的夜晚,星空就比城里美的多。因为空气干净,也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人和自然的距离好像拉近了。而且,远近也听不到发动机的声音,安静的只有几声零星的鸟鸣,解放了倍受折磨的双耳。
“姐,你在看什么?”唐允衔了一片草叶子在嘴里,吹了几下没动静。眼珠一转,再去找别的叶子。
“在看那些孩子,允小子,你说有孩子病了,眼睁睁看着不去治,是不是很残忍?”
她也开始纠结起来,最开始的愤怒和伤心冷静下去,想起瑾宣身上的淤青,还是不落忍。
“哈,残忍?我以前也这么觉得,每次当我撑不下去想死的时候,都想有人拯救我。”
两个人又安静下来,特别是唐允,好像想起了从前不开心的事情。连衔草叶子的兴致都没了。
“咱们回去吧,外面真冷。”她先开口打破宁静。
“好,我牵你的手走。”
乡下什么都好,唯一的缺陷就是风很硬,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在割。唐允搂着她,用高大的身躯给她挡着风,两人赶回租住的小村子休息。
“为什么我们不住海芋田那?”
“那边的房子太招摇,我们住过去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块地是唐氏的,要查很容易。姐,委屈你了。”
唐允看了看他们目前住的房子,收拾的挺干净。郊区地方又大,一间卧室就有四十平米大。
“怎么会,住哪都一样的,谈不上委屈。是我连累你才对。”
“知道就好,下半辈子对我好一点。”他拿她打趣,把她安排在靠里面的一间,他睡在外间的单人**。
夜朗星稀,夜里气温降到零下,虽然有暖气,但是屋子太空旷,盖了两条被子也不暖和。清妍睡得很不踏实,快到一点才有些困意,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恶梦。
奇怪的是,这次梦境特别的真实,她梦到了自己小时候,还有一些一直没法拼凑起来的片段。比如,那些人带走妈妈的时候,撞伤了她,有人救了她,然后是一片空白。还有很多的画面,一一回到脑子里。
残破不堪的记忆,终于一五一十的回来了。清妍在梦里都忍不住要哭,天下之大,没有她的去处。
秋雨倾盆而至,夹着黄豆大小的冰雹,砸在窗户上,劈里啪啦的作响。唐允惊醒过来,他担心阿姐会冷,便拿了一条自己的被子给她盖。刚推开门,就看见她在**僵硬着身体,头摆来动去的**一样,嘴里还小声的哭叫:“不……不要……妈妈……救我……头好痛……”
“姐,姐,醒醒……”他把被子放在一边,轻声的哄着,伸手摇动她。
“唐允!”
宋清妍如受惊的小鹿一般,一头扎进他怀里。一双雪白的胳膊缠住他的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胡言乱语道:“啊!顾朝夕!救我……救我……”
“谁?”
唐允俯下头来听,她又没声音了,竟然是抱着他睡着了。
“唉,上辈子欠你的。”
他本来是给她添被子的,只套了一条单裤在外面,上边就一件单薄的衬衫。大冷的天加上伤口,实在是活受罪。女人就这样抱着他的腰睡,她是自在了,唐允可要冻僵了。他尝试过自救,可是只要他一动,她就会抱得更紧,好像树熊依赖桉树一样依赖他。
唐允叹口气,拿她没办法,摸摸她放在被子外边、正死死勾住自己的胳膊。那里的皮肤已经有些冰凉,细微的起了些鸡皮疙瘩。
悄悄盖上被子,“姐,睡过去一点,让我躺下……”他蹬掉鞋子上床,清妍居然真的往里面挪了挪身子,还迷糊道:“朝夕……又这么……晚?”
这回唐允听的一清二楚,不用靠近都知道她梦到谁了。他苦笑着,手指滑过她的眉,她的眼,低下头本来想吻上她的唇。想起自己的过去,戛然而止,不,他的姐姐太美好,怎么能玷污她呢。
他太脏了,绝不能去侮辱他的姐姐。
清妍觉着有人睡进来,自然而然的靠进他怀里。唐允仅仅穿了衬衣,她脸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像小猫一样的蹭着,寻找著舒服的角度。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怀里,还有几缕秀发不听话的磨动他的敏感的神经。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认识,该多好,该多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外滴答滴答的雨声都像在帮他数时间。今夜,注定无眠。
迷迷糊糊的,快天亮的时候他也睡着了。醒来时清妍正含着泪看着他,“姐,怎么哭了?”
“我们……”
他眼里闪过伤痛,不着痕迹的拨开她的头发,看着眼泪成串的往下流,晶莹剔透,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什么都没有,我带着伤呢,你放心。”他心中充满怜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自己的心房胀得满满的。
“不是,我只是,只是……”清妍觉得自己对他很不公平,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只能默默的流泪。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