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女孩抵达十四岁的高龄，请问她会面临什么？

学业压力。

社交压力。

又或者是……

“额……正如上述所说，藤丸立香同学从这个学期开始，将不再继续于我们丰崎第三中学担任学生会长，而是作为跳级交换生，到隔壁中华进修。”

秃顶的男人默默抓着自己的头发一侧，淡淡得复述记事板上的内容。

男人是丰崎第三中学初三三班的班主任，作为一名奋战教育前线数十年的老教师，也和某个叫藤丸立香的女孩打了三年的交道。

在这个期间，因为少女经常参加各类竞赛活动，和学生之间建立了深厚友谊的同时，和老师之间的联系也自然是不少。

他是很懂藤丸立香，也很懂丰崎第三中学的。

所以……

“交接手续就在周日已经完成，根据本人要求，并没有进行任何大型送别活动，只是默默将女孩的照片放在了我校的优秀毕业生名人堂中。”

老师从讲台底下拿出一副相册，乓的一声摆放在桌子上。

相册有着精致的金属镶边，简约的线条勾勒出理科对称的美学，画面中央的女孩笑颦如花，活泼开朗身穿学校大红运动服，高高跃起，充满动感和美丽的瞬间被摄影社部长捕捉，封印在了这张照片之中。

老师将相框放在自己身前，捧着它面向学生们。

教室内没有声音，于是他扫视四周，那般风景大抵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断壁残垣。

学生们有的在看着窗外的夏风流溯于枝叶之间，看着那摇摇欲坠的枯叶，心想着那片叶子落下的瞬间，自己的生命也会随之凋零。

有的仰望教室的天花板，静静地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看着积上的灰尘，望着风扇转出几粒尘埃撒入自己的眼睛中央，视瘙痒和痛苦于无物。

有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在本来写着数学公式的笔记本上涂涂画画，里面是对父母和家人亲朋的感谢，和对世界的临终感言。

看着这样丧失斗志的众人，班主任皱起了眉头。

“藤丸立香还录了个告别的视频。”

“快快端上来吧。”

“您刚才都在干什么？”

“大可以早点这么说的。”

“那边的大兄弟麻烦关一下风扇谢谢。”

“喂，妈，不好意思打错电话了，没事没事晚上回去吃饭。”

众人打着哈哈，而看着热闹起来气氛祥和的教室，班主任这才打开了视频，投放到学校的白屏上。

场景从黑色逐渐走向昏白，然后点亮，画面中央出现了老师和学生们都很熟悉的女生。

橘发的少女坐在白皙的**，旁边是打开的窗户，些许光晕打落，女孩的眼睛泛着些许疲倦，双手放在自己大腿的位置，下半身包裹在白色的空调被中，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显得苍白，薄薄的唇透着初春来临的寒皑。

几缕发丝垂落凌乱而细长，眉眼之中是抹不开的淡秋，骨线分明的手上隐隐能够看见几条青色，柔弱得惹人落泪，就像是看到散开的樱花，为美丽而着迷，为落幕而惋惜。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淡如菊，碎如樱。

绝大多数众人摒住了呼吸，只有班主任眯眼低声道。

“刚睡醒就拍个视频……竟然是这般敷衍……”

班主任的疯言疯语传不到学生们的耳中，大家只是露出了在看爱情文艺片，最后看见男女主没能够走在一起，看着女主在病房中如樱落而陨，消散而去的画面，默默以泪洗面。

“各位，我就要走了。”

女孩终于是说话了，说话前眼神漂移不定得晃了晃。同学们心想，那绝非是在找摄像头，而是爱民的藤丸会长在得知要离开丰崎第三中学后，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而导致的精神涣散，灵魂空虚。

“我很开心能够在丰崎第三中学度过接近三年的时光，我喜爱这座学校的一草，一木。喜爱这里的同学，这里的老师，这里经常擦过的排球网，这里在一千米最后五十米会倾斜下陷的跑道。”

女孩眼神飘离，看了一眼画面外又移回来。同学们心想，那绝对不是在抽空看镜头外的草稿提示，而是真诚的藤丸会长在发自肺腑得感慨时光流逝匆匆。

而班主任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屏幕。

……是维基百科【初中生毕业感言】第二页第一篇。

“欸……那个，我想教室里现在应该来了很多人吧？”

那是废话吧？这是学校啊，没有人来教室的话教师可就糟糕了啊。

“哦哦哦，我能够看得到。”少女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摄像头，营造出一种在和画面外的学生们对话的感觉。

看不到吧，又不是直播。

说到底不要追求互动啊，不要搞得像是声优见面会的暖场一样啊。

“那个，额，总之——”少女举起手来。

“从最远的地方过来的同学请举手。”

“根本就是见面会吧？！”老师忍不住发出声音，同学们也绷不住得笑出了声，只因为这种场景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日常，让他们想起了那个总是在表演单口相声的女孩。

“嘛，不过继续这样这耍闹下去的话三上班主任就要生气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既然知道那就从一开始就不要撩拨我啊。

“不过……”女孩带着歉意的笑容摇头。“让各位在百忙之中来看我的告别视频真的太抱歉了。”

“这次的失态，真的是，非常抱歉。”少女日式鞠躬。

这次又要搞得像是谢罪会似的……

“在今天有限的时间里实在是难以做出令大家接纳的谢罪。”

真的变成谢罪会了啊？！

班主任猛地回头看白屏，满脸惊愕。而画面中的女孩则是已经在**弯腰道歉，还顺便伸出手指指了指屏幕下方道。

“所以我会不断继续道歉的，请大家登录xiezui.co.jp／来信。”

“广播剧？！”

老师忍不住喊出了声，台下也随之传来喧嚣，但却并非是在回应教师的愤怒，而是……

“啊，这个是……”

人们的声音从疑惑到惊讶。

“会长……”

从沉默到爆发

“会长……呜啊啊啊啊——”

从理性到理性蒸发。

看着人们群魔乱舞的姿态，就连班主任都忍不住去看了看那些学生的手机，显示出那所谓的网址。

加载的圈圈很快迎来结束，点进去就是一个黑色背景的页面，页面里首先写着的是

【小笨蛋，不要随便乱点别人发的链接！】

——这样的白色大字，然后旋即手机都开始震动，那是收到消息弹窗的信号。

【仓本前辈，那场赛跑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我从未否认自己在赛跑领域的才能，所以也不希望让我留下那般深刻印象的前辈妄自菲薄。我知道您现在在高中成绩优异，理想是是东大理三突破，梦想是初号机制作，这毫无疑问是久远的，且充满希望与美好的道路，如果您希望分享成果又或者得到帮助，我有远房弟弟在a-562的源氏重工办公大楼任职，希望能帮到您。】

【早人同学，我一直都很感谢你能够作为学生会书记辅佐我的工作，所谓的学生会是联系广大同学的桥梁和纽带，我从未怀疑过大家在这方面的努力和成果。无论是校园祭还是运动会的借物竞走，我记得那倒是早人同学你负责主持的吧？辛苦你了，还有，很高兴能够和你成为同学。对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梦想是成为优秀的翻译文员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新宿区a-562的源氏……】

【雪穗，作为同班同学我一直有在关注着你，无论是你的武学才能又或者竞赛能力都十分出色，长得也很是漂亮。人生的道路往往会面临太多选择，无论是哪条路，只要你能够不后悔的走下去，我都会在下一次见面时为你线上掌声。不过我记得你喜欢浪客剑心和jojo，你要是对影视行业有所兴趣，我很推荐位于新宿的源氏——，里面有为我认识的长辈对此颇有研究……】

……

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就知道，这里面写的是藤丸立香对学校内每一位学生的对话。

里面写着的是每一个在校学生，从藤丸立香初一开始算起，所有和其共度初中生涯，总计五年级的学生，老师，共计873人，每个人的个人感言。

班主任看着发送到手机里的短信，自然是立刻理解了这个事实。

对此既是头疼，又是一阵感慨。

真亏她能够记下来所有人对你说过的话。

男人低头，看向女孩给自己准备的短信。

【三上老师，感谢您对我这几年以来的指导。】

【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从懵懂走向成熟，那么正是您告诉了我需要在青春燃烧自我，锤炼自己。】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三十二届奥数天星杯，上代会长换届大会主持人，悠悠球五道口社区表演赛，亚种格斗新宿区电竞城三连冠，最速俄罗斯方块国际巡回日本杯赛，棒球联赛东京演武场开赛仪式，等等比赛都是在您的推荐下我才得以下定决心。】

【我敬佩您，敬佩您啊！】

【我即将走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也知道您迎来了退休的年龄。】

【无法再听您的课程，对于我来说是非常遗憾的事情，我为此惋惜，却又为之欣慰。因为只要想到连您都已经退休，那便可以管中窥豹而知，您到底哺育了多少学生，让知识的星火遍布这片大地。】

【感谢您。】

【from：您最听话懂事的学生·藤丸立香】

……

除了感言外，老班往后翻翻，还有更为详细的内容，看着里面事无巨细得写着自己与那个稀世天才的过往，默默地抬起了头。

看着那已经快要停止转动的风扇，教师闭上了眼，搓了搓眼角。

“灰尘真多……”

……

“这样就好了吗？”

源氏重工的电梯开始下行，电子屏的数字开始减小，狭小的空间内，矢吹樱和藤丸立香并肩而站。

“嗯？”

橘发的少女搓搓眼角，打了个哈欠，眼睛流出透明的细涓，疑惑道。

“你是说毕业视频？嘻嘻，我又不太喜欢搞得太伤感。”

“我知道，但光是能够把总计五个年级二十五个班级的个人信息全部放在心上，就已经足够令人动容了，想必那所学校的学生们即便在毕业后也忘不掉你了吧。”

“只是记忆力好而已啦。”

少女摆摆手，然后眼睛一转，又觉得有趣般开口道。

“樱小姐要的话我也可以写一份给你哦。”

“……不，不用了。”樱小姐露出浅却柔和的笑容。

“还没到那个时候。”

“嗯～～”女孩嘻嘻笑着，贴在樱小姐身侧黏糊糊得蹭着，没个正经。五指灵动，故意展示着自己的灵活与矫健。

“真无情啊～～樱小姐，明明同居人都要远走高飞了却面色不改。”

“在中国的隐藏身份是学生，每年的假期都会回来，没有必要这么严肃吧。”樱小姐叹了口气，对于身旁女孩搞怪的双手毫不在意。

“比起我，你还是个更加在意点绘梨衣小姐吧，她最近和家主闹变扭后也反应过来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刚建立起来的友情也会受到挑战……”樱小姐说完，又仔细斟酌了自己的话语。

“不，没事了，果然还是想象不出来绘梨衣小姐不喜欢你的样子，但告别姑且是要好好做的吧？”

“呜……”

立香不再对樱小姐动手动脚，头上的呆毛也萎靡了下来。

这下给说中了。

……

“阿诺……绘梨衣桑？”

熟悉的金库大门，几十厘米厚的合金钢板是立香都难以一拳打穿的结实盾牌，但是对于房间内的少女来说却是挥挥手就能够“杀死”的脆弱物质。

由此可推，她也能挥个手就把立香给做了。

当然，立香倒是不怕绘梨衣真的会给自己来一发言灵，主要是怕绘梨衣一个月前才刚和自己成了朋友，当时“海誓山盟”了半天，最后一个月就跑路了，难免会闹些孩子心性。

通过矢吹樱的面部权限，立香终于是回到了这个熟悉的老房子里，虽然这个本来应该是安全屋的地方此刻有种步步为营的凶险之感。

但是意外的，藤丸立香没有听到绘梨衣出来迎接自己的声音。

又翘家了？

不，好像是在……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当藤丸立香凭借自己的记忆打开绘梨衣房间的房门时，发现女孩此刻正在玩她的游戏机。

绘梨衣似乎是全神贯注，虽然察觉到了立香进门，但是只是扫了一眼然后就继续打游戏了。

……这算是放置play吗？

立香有些莫名得想到，吞了吞口水，颇为谨慎得坐到了绘梨衣身旁。

绘梨衣此刻玩的是类似拳皇的格斗游戏，打的是人机，难度是最高，玩法是最难的丝血反杀。

行云流水的动作在她手中被轻松操作而出，和只会“跳跳，接葵花三式”的平凡玩家大有不同，凌乱而有序，是强度的美感。

藤丸立香大抵是怕了，她发现这个游戏的机器人甚至可以取名字，她定眼一瞧，生怕是发现上面用户名叫作【藤丸立香】。

但并不是，只是个默认的角色名，而绘梨衣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了对手。

放下手柄，绘梨衣原本微微绷紧的身体也松懈了下来，她转头看向立香，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拿起小本子写字道。

【来玩吗？】

立香眨眨眼，发现女孩的反应有些超乎自己的预料，怎么说呢，非常得……

自然？

于是立香也是跟着坐下，接过了游戏机和手柄。

立香扫了一眼电脑屏幕，然后便开始挑选人物，边选她边有意无意地观察着绘梨衣的反应，有些狐疑得开口道。

“不……绘梨衣你倒是说话啦，看烟花的时候你最后不是喊了吗？”

【嗯，但不要。】

【我说话会很怪。】

绘梨衣放下手柄，认真地在板子上写字道，她所谓的很怪是指绘梨衣因为从出生起所说的就都是龙文，没有特意学习过日语，所以哪怕会写却没有熟练地会说，念出来的时候虽然声音很好听，但却有种外国人的赶脚。

【熟练了再说。】

绘梨衣如此写道。

看到女孩认真讨论的样子，立香更是觉得奇怪了，毕竟……

“那个……绘梨衣桑，我明天就要去中国了哦。”立香用双手比划着。

“你懂吗，中国，是东京外面的国家哦。”

绘梨衣静静地看着，眉头却是微蹙，拿起本子。

【立香把我当作笨蛋了吗？】

“不不不我没……反正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出国，绘梨衣难道都不会感到不爽吗？”立香终于是暴露出了自己真实的面孔，拍案而起惊疑不定道。

难道，难道！

藤丸立香站起来。

“这！你！难道放不下这段感情的人是我？！我藤丸立香才是小丑？！上杉绘梨衣，你到底在哪找了新欢！是我藤丸家的糟糠配不上你了吗！”女孩如韩剧女主般撕心裂肺。

【？】

绘梨衣歪歪脑袋，想了想，又写道。

【一开始有些生气，但是不会不舒服。】

女孩认真得把本子对准立香，娇憨的面容上毫无阴霾。

【立香和我说过了，所以我可以等。】

……

藤丸立香坐下了。

什么？

歇斯底里的是我藤丸立香？

是我不够成熟？我被绘梨衣教育了？绘梨衣才是忠贞的大女主位？

女孩咬牙，竟然是如同都市情景剧里的恶毒女二般投来辛辣的眼光，但又在触碰到绘梨衣的瞬间消融，只得化作冤魂散去。

恶灵退散后，藤丸立香终于是露出了佛光普照般慈祥和蔼的笑容，重拾游戏机，在游戏中选定角色。而绘梨衣也在立香选完的同时点击了【随机人物】的选项。

然后在地上挪几下，凑到立香身前，像是找到了洞穴的松鼠一样挤进了立香的怀里，屁股坐在立香盘好的腿上，背靠着胸，脑袋则是顶着立香下巴，整个人像是小动物一样“缩进了”立香怀中。

立香也不介意，抱紧怀中的美人，一副善待民众的帝王之姿说道。

“哈哈哈，绘梨衣真懂事。”立香手脚不干净得摸着人的肩膀，这个姿势她从某个凯尔特太阳神之子那学来的，揩油的时候自然而灵便。

“那绘梨衣便在此地等候，不要乱走，等我去中国杀个龙回来，如何？”

【好。】

绘梨衣点头，但又在写完这句话后把字给涂抹掉。

【不对。】

“嗯？哪不对？”立香不解。

【立香不用回来也行，哥哥说了，等到高中放假的期间，我也可以去中国的。】

女孩抬起头，用着“我们去开辟新的地图”的口吻写道。

【到时候，想立香带我在中国旅游。】

“……”

立香有些发冷。

不是因为要带绘梨衣去玩这件事，而是因为源老大说要带着绘梨衣去中国。

她忽然想到昂热所说的事情——最近几年忽然大量复苏的龙类，以及……

其中心地带，正是隔壁的大国。

的确，作为这个时代可能最具有杀伤力的混血种，绘梨衣迟早也会踏上那片土地吧。

这样想到，立香对于自己去中国工作这件事有了些许实感。

或许那并非是她想象中那般轻松的旅程。

而是……

立香心里思量着，发虚的双眼倒映出游戏内角色的像素点，心里却是泛起了不一样的波澜。

自己或许终于能够看清这个世界深层的真实了。

那名为【龙】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