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那柳湘莲却是在那王府地牢,做起了深沉恍惚的梦来。地牢黑深,阖上门,便是伸手不见五指。那柳湘莲在半梦半醒之间,睁了眼,就看见面前盈盈立了一人。
此人神态恬静,形容鲜艳,一身洁白的道袍,细细一瞧,却是妙玉。柳湘莲见了,心里无限喜欢,因就赶紧爬起,对了那妙玉道:“你怎么来了?”
那妙玉见了他,神情亦喜亦悲。因看了柳湘莲半日,方幽幽一叹道:“我为何不能来。我想来,便就能来。”
柳湘莲听了,就笑:“你来,是因为心里想我?”
那妙玉听了,就叹:“我来看你。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你。好歹见了你之后,我也就要走了。以后,便是再不能相见的了。”
那柳湘莲听了,遂低头细细又瞧了妙玉几眼,放又笑道:“既一心来见我,为何又要走呢?你放心,我在这里不会死的。这好吃好喝的,身体倒越发壮实了起来。”想想,这柳湘莲又道:“美中不足的却只一件。就是我心里放不下你。你不是被忠顺王拘禁了么,怎么还可以行走自如?”因还是不解。
妙玉听了,便与他凄然道:“我哪里是身子来了。我的身子已渐渐枯朽,我只是魂魄来了。”
那柳湘莲听了,却是摇头不信。因与她道:“休要唬我。那魂魄是没有影子的,我且只看看你有没有——”那柳湘莲一径说,一径果真低了头,查看这地牢里她的影子。不想,这地牢幽暗,除了妙玉光亮的身姿,什么都瞧不见。那柳湘莲不禁懊丧起来了。因对她道:“我却是瞧不见。不过,我不信你是死了。”
那妙玉听了,就与他叹息道:“我却是死了。因马上就要去那奈何桥边了。所以求了那些小鬼,好歹来看一看你。”
那柳湘莲听了她这番郑重,因就笑道:“你说你是死人,我且问你,你是什么死的?”
妙玉听了,就叹:“我是吞金而亡的。”
那柳湘莲听了,就道:“吞金而亡?谁逼得你?”
妙玉听了,就淡淡道:“你想知道,莫非是要为我报仇?”
柳湘莲就道:“你是我心里最紧要的人。你死了,我果然要为你报仇。”
那妙玉听了,就笑:“听了你这样说,我心里很高兴。你,果然要为我报仇?”
柳湘莲就也笑:“我如何不要为你报仇?你且说,是谁害得你如此?可是忠顺王?”
那妙玉听了,点了点头,方又摇了摇头。因对那柳湘莲道:“我过会子走后,自会托梦与你。你入了梦,就会知道了。”
那柳湘莲听了,忽然沉默不语起来。因心里悲戚起来。半响,方对妙玉道:“既如此,莫非你当真死了?”因心里大恸,遂紧紧握了妙玉的手。因觉妙玉的手果然冰冷。
妙玉遂叹息:“柳郎,我果然要走了。那孟婆已然在等我了。到底我不能令她久等。”
柳湘莲一听,心里却又起了疑。因又对妙玉道:“不。你并没有死。你说这些,可是来试探我的心意的?那佛家不是说过的,不度那自杀自刎之人的。这些人,若死了,是不得三生轮回的。”
那妙玉听了,就道:“真正我也不知。究竟我没骗你。马上我就要去那奈何桥了。”一径说,一径就作出要走的模样。那柳湘莲果然着了急,因拉着妙玉的手道:“不,我不让你走。我还未娶你呢,怎好让你走?”
那妙玉听了,就哀哀道:“你也别急。我且在那奈何桥边等你。究竟怎样我都等你,横竖不过那桥去。”
那柳湘莲听了,心里虽感动,但还是不放妙玉的手。妙玉也急了,边挣脱边道:“你放手吧。我先去那阴间了。你在这阳世好生活吧,多行好事,莫问前程。咱们下一世便总能在一起。”
妙玉将手挣脱,说完了这话,立即就消失不见了。那柳湘莲见了,便在牢里高唤:“妙玉,妙
玉——”可地牢外的那些把守之人,一时都在酣睡,哪里听得见柳湘莲的断肠之声!
那妙玉的魂魄果然就到了阴曹地府。待去了那彼岸花遍地的桥边,见了那孟婆,妙玉就叹:“这些花开得好艳丽,红得只像人的血!”
那孟婆听了,一边拿着木仗熬药,一边对她道:“姑娘,你猜对了,那些果然就是人血。”
妙玉听了,心里一惊。因又问孟婆:“这些花为何要用人血浇灌?”
那孟婆听了,就叹息:“这一朵花,其实就是一个痴情的冤魂。因她们还有牵挂,所以一直不愿走。因求了我,将魂魄幻化为一滩血,浇灌在这些花上。只苦苦等那阳间的人过来。”
妙玉听了,心里高兴。因就对孟婆道:“这果然好极。我也想变成那一滩血,浇在那些花儿上。”
孟婆听了,就叹息:“这法子也有弊处。就是有朝一日,喝了那孟婆汤,出了那奈何桥后,却是不一定托身为人。若成了一棵树一棵草一只鸟儿什么的,也是没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郎娶妻生子。那一世若果不得成人了,怎样变幻都不行的,总得要历完一世才行。我将这些都告诉了你,就是希望你能稳妥地想好了。这想好了,便就再不能悔改了。”
妙玉听了,想了一想,方就道:“下一世,能见到他就行了。这已然是得造化了。如此,我也不悔。”
那孟婆听了,就点了点头,与她道:“好。姑娘既已想好了,我老婆子也就不说什么了。这沿途遍开的彼岸花里,也不知有多少个你这样的痴情魂魄。”
那妙玉听了这话,果然就闭了眼。那孟婆遂拿了一根簪子,叫妙玉伸出一只胳膊来,那簪子在那朱砂痣上一刺,那妙玉的身躯顿时不见,立时就变幻为一滩殷血。那孟婆就拿了个小瓶子,将妙玉的血收了,将血洒在了那奈何桥边盛开的一朵花骨朵上。那花吸收了精血,顷刻之间就伸展绽放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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