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洪城持续下了半月的雨。
学校为了保证参加中考的学生不出现意外,以及安抚孩子们紧张的情绪,一直按照平时上学的节奏,把他们留在学校,考试也是统一组织,直到考完。
中考那三天也都夹在这雨季里,淅淅沥沥地过去了。
最后一天下午,齐弩良早早就来到考点等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他紧张地朝着学校里张望,直到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其他出来的考生,或欢喜或沮丧,只有蒋彧面无表情地朝外面走,直到看见齐弩良,才绽了个笑。
齐弩良上前揽着他的肩膀:“走,先回学校宿舍把东西拿了。”
蒋彧住八人间的宿舍,已经有室友先回来了,大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考试答案。他带齐弩良进去,大家淡淡打了个招呼,蒋彧拿了东西就走。
出了门,齐弩良才问:“他们这些人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要不要请你室友们吃个饭?”
“不用。”
“你是不是和室友们相处得不太好?”
“没有啊,处得还行,只是我这学期才搬进来,不如他们之前就住一块儿的铁。”见齐弩良还皱眉,“这都考完了,纠结这个做什么。”
两人把东西一股脑塞进后座,坐上车,齐弩良问:“饿了没,晚上要不要来个大餐?”
蒋彧把头搭在齐弩良肩上,恹恹地:“没什么胃口,回家随便吃点吧,我有点累。”
想他考试这几天,肯定不轻松,齐弩良便掉转车头,往家的方向开:“那今天先回家好好休息。”
一路无话,齐弩良侧目瞥了蒋彧好几眼,都见他阖着眼,像是很困乏的模样,那句“考得怎么样”,始终没问出来。
他又实在很关心这件事,特别是看蒋彧情绪好像不是很高的样子,猜测他是不是没考好。
等又一次瞥向他时,蒋彧似有所感,眼睛闭着,嘴角却牵出一丝笑意:“哥,我考挺好的,洪中稳当。”
“这么自信?”
“嗯,题目中等难度吧,英才前十名肯定没问题。”
听到这么肯定的话,齐弩良也放心高兴起来:“你真厉害,那找个时间咱好好庆祝一下。”
“不急,等分出来再说。”
当晚在家随便吃了点,心想孩子累了,齐弩良也早早上了床。只是没睡多一会儿,蒋彧抱着枕头推开他的房间门,把枕头往他**一扔,人也爬了上来。
“怎么啦?”
“很久没回来,一个人有点不习惯,睡不着。”
蒋彧说着话,便把胳膊搭到齐弩良的腰上,跟着人也贴了上来,湿热的呼吸就贴在他后颈。
齐弩良有点别扭,但他知道是这孩子这段时间辛苦,久了没见想和他撒娇,便也没有拒绝。没多一会儿,蒋彧的呼吸就深沉绵长起来。虽然别别扭扭的,齐弩良也很快睡着了。
没过几天就是放榜日。
蒋彧查完成绩没多久,一个自称是市区一中的老师就找上门来,先是重点宣传一通一中的情况,紧接着就说可以提前录取他,问他愿不愿意去一中。
跟着市区附中的老师也找上门,一通宣传后,也是想提前录取,还给他免学费。
洪中的老师更不甘落后,不仅免除学杂费,还另给生活补助,除了宣传学校师资力量,还打感情牌。
一时间,这破旧的小房子里,各个重点高中来招生的老师简直络绎不绝,踏破门槛。蒋彧才知道,他考了英才的第一名,也是整个洪城县中考的第一名,全市排名两百多。这种尖子生,当然各个高中抢着要。
最后齐弩良和蒋彧一合计,还是选了洪中。
蒋彧看中的是念洪中不仅不给钱,另外每学期还有大几千的补助,过去几年补课费花不少,这就见着了回头钱,多少能给齐弩良减轻些负担。
齐弩良倒不是在乎这点钱,主要不想蒋彧去市里。他担心在市区,孩子容易和鸿叔那帮人扯上关系。另外,他也相信蒋彧的出息主要是靠他自己,学校和老师是次要的。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在他的学生时代,老师常常这么说。
一切都定下来后,齐弩良开开心心给蒋彧办了个升学宴。虽然席桌上,一共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俩,另外就是荣八妹带着荣小蝶。
菜一上来,荣小蝶就忍不住先动了筷子,却被荣八妹拍了下手背,呵斥她:“有没点规矩?”
小姑娘挨了训,撇撇嘴,把筷子放下了。
齐弩良把那碟冷盘放她面前:“没事,就我们几个吃饭,不用讲规矩。”
“老齐,你别惯她,这丫头已经被惯坏了。”
“小姑娘嘛,又不是男孩,惯着点没事。”又对荣小蝶说,“饿了就吃,我们也吃。”
蒋彧冷眼看着这一幕,他不喜欢齐弩良对他以外的人也那么纵容,哪怕是一个小女孩。但他也了解齐弩良,有时候他就是这么个老好人。
这时荣八妹胳膊肘耸了耸荣小蝶:“你不是说准备了礼物,拿出来啊。”
经她妈妈提醒,她才想起这回事,赶紧翻了挂在椅子后的小包,从里边拿出一个礼盒。
“蒋彧哥哥,你考上了洪中,这是我送你巧克力,这种巧克力可好吃了。”
蒋彧有点愣。他立马接收到了齐弩良的眼神,他接过来:“谢谢。”
“你就知道吃,还知道点别的不?”荣八妹借训斥荣小蝶来遮掩自己那一点尴尬,她也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蒋彧,“这是我送你的,祝你在高中学业进步,日后顺利考上大学。”
这下蒋彧着实有些懵。
荣八妹是会因为他考上高中而送礼的人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哪怕接收到了齐弩良的示意,他也不确定是否应该接下。见他久久不伸手,齐弩良替他接过来,把里边一只电子手表拿出来给他戴上。
蒋彧看了一眼那只手表,卡西欧的运动电子表,对于他一个中学生来说,不算便宜。
“不说声谢么。”齐弩良提醒他。
蒋彧看了一眼荣八妹:“谢谢八姨。”
他们实在很少这样友好地面对彼此,荣八妹也有点不知所措:“不用不用,应该的。”
齐弩良听着哪儿不对,半晌后他回过味儿来:“小彧,你叫我哥,怎么叫八妹叫姨?你该叫她八姐才对。”
蒋彧看向齐弩良,没说话,眉头微微皱起。
他觉得不自在。
很少有齐弩良的场合会令他不自在,但今天,不知道哪儿不对,他就像一只跑进森林迷雾里的鹿,一时间失去了对自己的定位和方向。
他们另三人自成一体,那是一种无需言语便能达成的默契气氛,他却并不在这氛围里,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荣小蝶突然闹了两句:“他叫我妈妈叫姐姐,那我不是应该叫他蒋彧叔叔?我才不要……”
“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不管他怎么叫你,我都要叫蒋彧哥哥。”
“你少跟我这儿嚷嚷,有你说话的份儿?”
菜上得差不多了,齐弩良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咱先吃饭,这个问题暂时不去考虑。”说着给荣小蝶夹了个鸡腿,“你不是早就饿了,大鸡腿先给你吃。”
荣小蝶的注意力被吃的转移走了,捧碗吃起来。
齐弩良把另一个鸡腿默默放到蒋彧碗里,乐呵呵地小声对他说:“今天是为你庆祝,多吃点。等吃完,我们去把这好消息跟你妈妈也说一声。”
说完他又把服务员叫进来,开了一瓶红酒。
中午的酒荣八妹喝了大半,齐弩良喝了两杯,也允许蒋彧喝一小杯。
午宴结束后,齐弩良果真去买了香烛纸钱,还把洪中的录取通知书拿去复印了一份,拎着这一大包东西去了姚慧兰的坟前。
那些春天撒下的花种,这时节已经郁郁葱葱,烈日下的各色单层小花,开得漂亮热闹。
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这天齐弩良的话特别多一些。讲蒋彧考了县里第一名,讲那些重点中学的老师都来抢着要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摸出录取通知书的复印纸,一打火机点燃了。
“小兰,咱家小彧有出息的,你可以放心啦。”
说完他撑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让出墓碑前的位置:“你有什么和妈妈说的?”
眼角一点银光一闪而过,蒋彧转头,正看齐弩良给自己点了根烟,手上的打火机却是之前他送给荣八妹又被自己用新的换回来那只。
蒋彧什么话都没说,只跪在墓前给姚慧兰磕了三个头,心里却琢磨着打火机的事。
齐弩良把他藏起来的那只打火机找到了?
还是荣八妹将打火机还给了他?
回去蒋彧想了一路,无论哪一种,齐弩良都该问他点什么才对,可他什么都没问。
一回家,蒋彧就跑去主卧,在衣柜深处他妈妈的大衣兜里找到了那只打火机。他盯着打火机,眉头拧得死紧,可以肯定齐弩良手上的是荣八妹那一只。
所以在他住校期间,这两人的误会已经解开了?难怪今天升学宴还请了她们母子。
所以在过去那种基础上,这俩人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蒋彧匆匆从房间出来,刚琢磨着怎么试探一下,齐弩良就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搓着手,有些为难的样子,半晌才说:“小彧,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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