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清晨的闹钟叫醒,蒋彧只觉得头疼欲裂。他费力睁开眼,眼前一片重影儿,过了好一阵才记起自己在哪儿,及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忙不迭下床,被床单绊了一跤,爬起来手忙脚乱冲出门外,每个房间寻找,慌张地喊着“哥”“齐弩良”。
屋里空****、静悄悄,在他急切的声音停止后,只有外边清晨就开始鸣唱的知了叫声。
一瞬间,他如坠冰窟,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
他在醉酒后以为得到的,其实什么也没得到,现在清醒后,才知道这刚好是完全的失去。
他顾不上穿鞋,趿着拖鞋就往门外跑。不知道齐弩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现在还追得上不。
跑了两级楼梯才想起门还没关,又倒回来关门,在房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眼角瞥见餐桌上很干净,纱布菜罩是撑开的,罩在桌子中间。
蒋彧扶着门框的手一顿,明明昨晚满桌的菜,地上也一片狼藉,这是齐弩良收拾的?
他回到屋子里,走到桌边,揭开菜罩,下边一笼小笼包,一碗白粥和一颗咸鸭蛋。他伸手碰了碰装粥的纸碗,还温热。
昨天早上,他吃着齐弩良从梁麻子家买回来的油条和豆腐脑,跟齐弩良说第二天不想吃这两样儿。齐弩良问他想吃什么,他说想喝白粥就咸鸭蛋。
蒋彧站在桌边开始笑,从“呵呵呵”到“哈哈哈”,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挤了出来。
齐弩良没有走,他没有离开自己。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但在他心中,杀死蒋明贵的愧疚而产生的责任感,大过了一切。尽管受到那样的对待,他还是打算呆在自己身边,继续“还债”。
他还给自己买早餐,和以往每天早上一样,是想刻意忘记这件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蒋彧坐到桌子前,囫囵将包子塞进嘴里,大口灌粥,被噎得快要窒息时,眼泪掉了下来。他胡乱擦掉,他不应该哭,他应该高兴。齐弩良杀了他父亲,无论他怎么伤害对方,齐弩良都不会离开他,他永远不会被抛弃。这不就是他最想要的?
可他为什么这么难受?
吃完早餐,蒋彧整理好情绪,拿了资料,到英才中学的家属楼,继续去给学生补课。
“老师……蒋老师!”
“什么?”蒋彧回了回神。
“练习做完了,你不是要看吗?”
“嗯。”蒋彧拿过几个孩子的练习册开始看。
三个孩子无聊,七嘴八舌开始议论起来:“老师,你刚刚走神在想什么啊?”
“是在想女朋友吧。”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肯定有,他都高中毕业了。我妈说,高中毕业就可以谈女朋友。”
蒋彧把习题册横过去,拿笔头敲着其中一道题:“这题你们仨都错了,我再讲一次,好好听着。”
他无法控制自己去想昨晚,醉酒后,混乱不堪的一夜。
这对他来说也太突然了,什么准备都没有。他的身体没什么其他的感觉,除了痛,也知道齐弩良比他更痛,但那种时候他已经没有办法停止。
但他也记得占据着齐弩良时,那种大脑癫狂发疯的感觉,盖过了痛,以及一切生理上的体验,宛如坐上云霄飞车,或者时空隧道,只觉得眼前有光点炸裂,是一种兴奋到极致的晕眩。
他也看清了齐弩良在听到他说出他杀害自己父亲时,极度震动后的安静。他如死灰一般的脸色,和彻底放弃抵抗的绝望,都深深烙在蒋彧的脑子里。这同样让蒋彧感到绝望,心里的疼痛如有实质,心脏难过得快要裂开。
他就是在这种极致的兴奋和极致的痛苦里,抵达了属于他的**。
最后,像一把烟火燃尽,短短数秒后,仅剩余烬。
余烬里,是不知如何自处的自己,以及不知如何面对的齐弩良。
这天下课,学生家长留他吃饭,他没吃,急匆匆收拾起东西回家。
果然齐弩良在家里,如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见蒋彧回来,他就关了电视,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以往蒋彧没特意说在学生家吃饭,齐弩良都会等他一起吃。但今天显然是齐弩良先吃完了,只在桌子上给他留了饭。
蒋彧站在入户门口,望着几米外那扇对他关上的门,犹豫片刻,朝它走过去。但站在门前好几分钟,仍然没能敲开,最后也只是把手掌贴在门上,低下了头。
齐弩良不是因为他的好和优秀喜欢他,却一定因为他的坏和做了这种龌龊的事讨厌他。他只是被无形的铁链拴着,他没有离开。
蒋彧胸口憋闷,草草吃过午饭,把碗洗了。
下午三点多,齐弩良如往常一样按时出了门。
外边的门关上,蒋彧从房间出来,站在客厅的窗户边,往楼下看。
齐弩良没有去车棚取自行车,顶着烈日往外走,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僵。
蒋彧咬着嘴唇,是他昨天太粗鲁,他应该温柔细致一些,他原本舍不得让他疼、让他难受,他是打算好好爱他的。握着窗子边框的手指用力得发白,好像要把这木条抠出一个洞。
走出小区时,齐弩良突然回头朝楼上看了一眼。蒋彧赶紧闪身躲进窗帘里边,难受得手指抓着胸口。他埋怨齐弩良,也气恼他,但又心疼他,对不起他。
这一刻,蒋彧最恨的是他自己。
现在学校都放了假,烧烤店常常要忙到十二点,这段时间齐弩良都得这个时间才能回来。
往常蒋彧晚饭也去店里吃,在齐弩良忙不过来时,帮他打个下手,等十点后不忙了,他就先回来睡觉,第二天去给学生补课。
今天他没有去店里吃晚饭,在家随便对付了两口。但在夜幕降下后,他还是去了河边。只是躲在枝条繁茂的柳树后边,看河对岸忙碌的齐弩良。
“阿良,6号桌的烤好没,客人在催了。”
齐弩良撩起脖子上的汗巾揩了把汗,调大了鼓风机:“快了,马上,那桌微辣还是中辣?”
“中辣,让多加辣椒。”
“好。”
这个服务员刚走,又有服务员叫他:“良哥,冰啤没了,你帮我搬一下。”
“好,两分钟……”
“我去搬,你帮我看着串。”周老板腾出手去搬啤酒了。
齐弩良把拌好调料的串装进托盘,喊道:“6号桌好了。”
服务员过来拿菜时,突然问:“今天蒋彧咋没来呀?”
猛然听到这个名字,齐弩良手一抖,手里的香料粉倒出一大团,落进烤架下边的炭火里,顿时燃起了火苗。他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咳,他,他生病了。”
“诶,那可得让他好好休息。平时不觉得,他这突然不来,感觉我们都忙不过来了。”服务员压低声音,玩笑道,“下次他来,让周老板给他开工资。”
一直过了十点,人才慢慢变少。
周老板过来给齐弩良发烟,齐弩良摆了摆手。周老板又给他递了一瓶冰啤,齐弩良仍是摆手,只喝了点白水。
“阿良,你今天是不是不大舒服?从下午我就发现你脸有些发白,空调房里也出汗,是出虚汗么?”
齐弩良难为情地:“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你就先回去吧,这边现在忙得过来了。”
他蹙着眉,屁股芯里时而灼烧时而刀割一样的痛感都让他坐立不安。再一想到这疼痛的由来,他内心更是不安。
“那谢谢周哥,我先走了。”
周老板突然拉住他,埋着头压低声音跟他说:“老弟,我看你这是痔疮犯了吧。”说着露出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去买点药擦一擦,这几天吃清淡点。”
齐弩良尴尬地“嗯嗯”两声,收拾东西就走。
走出烧烤一条街,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住这种细碎折磨,叫了辆出租车。路过药店时,他想了又想,还是硬着头皮让司机倒回去,进了店。
肛门有些出血,大概有些撕裂。但在面对药店的售卖员时,他压根没脸把这些说出来。好像只要一说,别人就会猜到他被干了后门。他只能藏着这个羞耻的秘密,按周老板说的,只说痔疮犯了,让给他拿了点治痔疮的。
下了车,他在小区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他不想回去,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蒋彧。
既无法面对自己养大的孩子对他做了那种事,也无法面对他杀死了蒋彧的父亲,而同时这件事已经被蒋彧知晓的事实。他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蒋彧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惩罚他。
监狱里有些男人对男人做这种事除了发泄无处发泄的情欲之外,更多的就是惩罚和示威。
他打死了蒋彧的父亲,让那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所以自己应该受到他的惩罚,哪怕是以这种羞辱的方式。他活该的。
他看了眼楼上,窗户都黑洞洞的,看来蒋彧已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开门、洗澡,胡乱用了治疗痔疮的栓剂,持续了一整天的痛终于好了些。蹑手蹑脚回到房间,正准备睡觉时,他突然看到床头放了一大包药,从吃的到涂抹的到清洗的。旁边还有一张纸条,详细地介绍了各个药物的使用方法和顺序。
齐弩良捏着那张纸,眉头紧紧皱起,难堪至极。
那小子真行啊,聪明人连羞辱起人来,都比别人来得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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