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濯雪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笼罩大地。
山雨小庄却仍然亮着灯,等待着他的归来,秋濯雪先到了杨青的房外,房间里没有光,少年已经入睡了,站在窗外就能听见他悠长的鼾声。
秋濯雪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奇怪的是,本该无人的房间里却点着灯,还有一道熟悉的人影通过烛火倒映在窗上,是风满楼。
桌上放着一杯茶跟一壶酒,茶还是热的,酒也刚暖好。
秋濯雪于是先坐下来喝酒,佳酿透着醇香,入喉却如咽下一口烈焰,一路自喉咙烧到肚腹,全本冰凉的身体顿时暖和起来,他呼出一口长气:“好酒。”
“你回来得有些晚了。”风满楼说。
秋濯雪笑了笑:“我赏花时感觉到一些动静,就追了出去,不过似乎是我多心了。回来时又赏了会儿景,就慢了。”
他当然看得出来风满楼没有重要的事,也许只是想秉烛夜谈,又也许只是想与他谈谈杨青。
“杨青今日来找我。”风满楼也不大在意,只是很快就回归正题。
噢,看来是后者。
“竟还有这种事?”秋濯雪来了兴致,这世上敢与风满楼说话的人并不算多,孩子就更少了,而能够让风满楼记住的人同样不太多,他当然乐见自己的小友跟老友成为朋友,于是又饮了一口酒暖暖身体,闷闷笑起来,“他倒是个胆大的,那你们说了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很轻松,也很愉快,甚至充满了浓浓的兴趣。
风满楼看着他,却没有笑:“你不该说那句话的。”
“哪句?”秋濯雪仍在饮酒,他的姿态很慵懒,也很放松。
风满楼握着茶杯,杯子上已有了裂痕,火光照在他的脸上,面容仿佛也如杯子一般有了几道裂痕:“你为我做得足够多了,不配的人是我。”
秋濯雪没料到会是这句话,他的轻松惬意尽数消失了,看上去好像刚刚被人打了一拳,过了好一会儿,他将酒一饮而尽,黯然道:“也许我做得还不够。”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他很关心你。”风满楼当然不是来相对无言的,他很快就打破了寂静,“他担心你是不是做了坏事,所以跑来问我,能不能原谅你。”
秋濯雪简直说不出话来了,他原以为杨青是不会在意的,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会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甚至还付出了行动。
他的心忽然有些暖洋洋的,无论如何,知道有一个朋友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总是让人感觉很愉快。
“你会认为他做得不够吗?”风满楼又问道。
秋濯雪怔了怔,他才皱起眉头,就明白过来风满楼的意思了。
他当然不会觉得杨青不够维护自己,同理,对风满楼而言,秋濯雪也是如此。无论如何,既然他们都已竭尽自己的所能,本不该说这样让朋友不安的话,更不该这样有这样的想法。
这对于朋友而言,岂非是更大的压力,更大的痛苦。
“看来我只能自罚一杯,聊表歉意。”秋濯雪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焕发出的光彩足以迷倒世间任何一名怀春的少女。
风满楼的脸上也少见地露出了微笑。
他们已经是很多年的朋友了,就像一件合身的旧衣服,穿得舒适贴心,却难免会因为岁月而破损,需要定时缝补一二。
如今,这条刚绽开的微小裂口已被重新缝补好了。
……
杨青觉得庄子里的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倒不是说之前山雨小庄的人对他不假辞色,他们对自己一直是很恭敬的,而现在这种恭敬里又多添了几分体贴。
要不是杨青头脑还算清醒,几乎要以为自己才是山雨小庄的小主人,他如今在庄子里畅通无阻不说,在饮食上还有求必应。至于那两位关键人物,秋濯雪本就很少拒绝他的要求,现在居然连风满楼都愿意多搭理他两下。
简直叫人摸不着头脑。
在秋濯雪来山雨小庄做客的第十日,山茶花尽数都开放了。
毕竟是在这种寒冷的地方,任由商队说得天花乱坠,也显然不可能有什么名贵娇嫩的品种——那些大多是要人精心伺候的,因此山雨小庄里的山茶来来去去都是耐寒种,红白交错,只胜在量多,看着热闹非凡。
山茶花种在长廊的两侧,杨青跟着秋濯雪一道去欣赏,学着他的模样,将手贴在柔软的花瓣上,只觉得又凉又软,好似在抚摸美人的面容。
杨青略有些沉醉,回过神来时,秋濯雪已走入小径,花影摇动,将他簇拥其中。
在过去几天里,秋濯雪闲谈时已与杨青说过这些山茶花都是一些凡品,然而这似乎并不影响他赏花的心情。
“凌霜所开,已是傲骨,赏花一事,若过于在意是不是佳品珍种,反倒不美。”
秋濯雪在路上原是这样与杨青说的,倘若是在平时,杨青绝不会多想,可他自从意识到了秋濯雪跟风满楼之间的关系,就忍不住觉得这句话也许是意有所指。
杨青的心突然有些沉重,他原本还担心是自己想多了,才特意去向风满楼求证,可从风满楼确定他们没有任何嫌隙与误会之后,加上山茶花的事,事情无疑指向了他最早的猜测。
只是,他现在不太清楚的是,两个人是互相心知肚明,还是都以为自己处在无望的单恋当中。
如果是前者倒还好,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岂不是白白错过。
看风满楼的样子,他应该是知道的,就算原先不知道,自己跟他聊过之后也必然一清二楚了,否则他看上去就不会那么痛苦,更不会说不配的人是他了。
风满楼的心疾注定他不能开口。
至于秋濯雪……他在两天前就已在收拾包袱,若非在等花开,也许他早就离开了。
杨青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来,是秋濯雪救了他的性命,还照顾了他一路,可是杨青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的。
如果……如果秋濯雪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杨青已下定决心,他决定在来不及之前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秋大哥。”
秋濯雪含笑转过身来,他的笑容在看见杨青的表情时就消散了,心不由得微微提了起来。
“怎么了?”秋濯雪缓缓走出花丛,脸上已布满忧虑,“杨小友,你可是身体不适?”
杨青摇了摇头,他跟秋濯雪坐在栏杆上,深呼吸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秋大哥,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他的模样虽然稚嫩,但眼神却非常专注,也非常赤诚。
秋濯雪柔声道:“我在听。”
“我……”杨青动了动嘴唇,似有些难言之隐,“我……我想告诉你……”
杨青只觉得自己的额头都快要冒汗了,如果是以前的那群狐朋狗友要自己帮忙送情书或者转述告白,他肯定翻个大白眼过去,可他生怕自己会伤害到两颗真挚的心,于是努力思考着自己该说得更直白些,还是更委婉些。
“我想说的是……”杨青沉声道,“风大哥的心意,跟秋大哥你的心意是相同的!”
秋濯雪看着少年严肃正经的表情,实在没料到他所说的是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失笑,只当杨青还在介怀那句不配,心中仍感觉温暖,微笑道:“秋大哥早就知道了。”
“什么?”杨青瞠目结舌,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能相信秋濯雪竟然还能微笑,“你……你早就知道了?”
秋濯雪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本就将对方当做自己最好的朋友。”
原来是这个意思。杨青松了口气,又很快急切起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就在此时,秋濯雪又突然有了之前赏花时的怪异感,仿佛被人窥探着的不适让他站起身来,目光才巡过墙头,忽然听见毫无所觉的杨青闭着眼睛大喊道:“我是说!你们是两情相悦的!”
秋濯雪:“……”
东面的一棵树上忽然簌簌落下雪来,那躲在暗处的人似也被这消息震得头昏眼花,不慎露出半张脸。
秋濯雪已认出了他,也终于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找不到他。
江湖上轻功胜过秋濯雪的本就不多,能躲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几乎没有,而眼前这个人,就是例外。
此人的轻功若施展起来,许多人本还算不错的轻功只能说是在散步而已。
秋濯雪来不及纠正杨青,身体已顺着风追了出去。
只因这世上唯一能比此人轻功更快的东西,就只剩下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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