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类手上，守护这些居民，这就是路麟城的答案。

看似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如果结合之前的【黑王UO论】就能够大概理解。

黑王的行动指南是毁灭一切会造成星球环境过度破坏的生命，但是这里面有一个怪诞的点，那就是当这种生命被毁灭到濒临灭绝的时候，自然就会被黑王判断为无需排除。

方法有很多。

稍微激进一点就是自我阉割，确保这种生命不会诞生后代。

又或者温和点，用硬性手段确保合理繁育，让生物数量保持在无法对环境造成破坏的程度。

再或者，干脆就是如同现在这幅场景般——

【进入龙王的尼伯龙根内】

因为尼伯龙根本身就不属于星球的外侧，对尼伯龙根的开采也不会导致黑王的反弹，在这里的人类活动是被全面允许的。

夜之城的人们享受着数百年的平静，接下来，这个宁静也将持续。

因为黑王绝对不会对这里面的人类动手。

他们已经是“安全了的”人。

幸免于难的，被选中的人。

而与此同时，外界的人类则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的死亡按下加速键。

黑王不再是威胁，反倒——

外界的人类可能带来完全不同的结果。

举个例子，在黑王毁灭外界之前，人类先一步发现了这个夜之城呢？

毫无疑问，如果尼伯龙根的存在太早暴露，那么尼伯龙根就不会再是净土。

而是会变成新的可占据资源，变成被争夺的对象，变成了人类最后的诺亚方舟，而这一次，诺亚没有资格选择船上的成员。

因为人们会自己厮杀。

尼伯龙根可没有行星级。

流出的血形成江河海流，托起那救世的船只，猩红从木板的夹缝中渗透，带着残酷的殷色。

新的战争。

所以才会说，这是为了从“人类”手上保护这些居民。

路麟城知道自己已经提出了相当敏感的话题，所以他连声解释，希望少女不会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从来没有把面前这个叫做藤丸立香的少女当做一个普通学生。

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卡塞尔的本科生，而是人类混血种的代言人，他是在试图说服，整个【外侧世界】的混血种！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少女并没有特别激动的情绪出现。

藤丸立香听完了他的话，做出一副礼貌的样子继续聆听，见对方神色有些紧张，甚至还微笑着伸手示意自己无所谓。

她知道路麟城什么意思。

暗示人类的劣根性嘛——这种程度的事情，自己完全能够接受。

自己拯救人类并不是因为喜欢所有人，自己也不是什么人类毒唯粉。

自己只是……

想要这么做而已。

因为这样子做很浪漫，因为这样子很让人热血沸腾，因为这样子做能够让自己获得心安，因为这样子做，自己才能够直面曾经犯下的罪，曾经镀起的荣誉。

坦率地面对感动。

她只是一个……擅长自我满足的普通人罢了。

而紧接着，得到了少女的肯首，路麟城可是高兴坏了，在藤丸立香的视角中，路麟城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夸耀着这个夜之城的美好。

科技指数如何如何，犯罪指数如何如何。

生产力水平如何如何，公有制经济如何如何。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世界。

这是一个由奥丁所创造的世界。

他大概在距今数百年前开始了自己的建设计划。

创造一个神国的基础，是不能够被外人发现，单单是尼伯龙根还不够，还需要将【门】的存在也设置地非常隐蔽。

根据路麟城的说法，这个尼伯龙根的【门】也可以说是弱点仅有两处。

一个是北西伯利亚的军事重地，一个是北极极寒的中心地带。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正常人能够误入的地方，就算是混血种密党也不会没事去哪里作妖。

而下一步，则是拉拢人才。

从进入这个夜之城所看到的人们特征来看，无一例外，都是血统极为优秀的存在。

颜值又高，血统也好，在这里生存的，简直就像是幻想小说的妖精部落，每一个都美若天仙。

这也是自然，毕竟奥丁拉拢的，从来都是优秀的存在——连同卡塞尔的s级文员，也就是路明非父母都被招揽，最初只是作为龙族历史学家的他们，因为研究而逐步靠近冰海铜柱的存在，最终被奥丁亲手拉入领域之中。

这个世界上能够察觉到冰海铜柱的辛秘的，至少也具备着破解冰海铜柱的知识水平，以及直面龙文也不会虚弱晕眩的能力，血统更是不会低了。

这是一个严丝合缝的闭环，奥丁不断地，在暗地里吸纳着优秀的血统，引导他们走到这一步。

这里面……甚至包括了楚天骄等人的存在。

仔细想想，楚天骄在福州调查奥丁那么多年，而对方即便将楚天骄抓出来后也并没有直接杀死，而是制作成承载着自己的力量的傀儡。

最初，藤丸立香认为这是因为楚天骄有着过人的血统，适合作为工具人使用，但现在看来……未免没有惜才怜悯之心——毕竟那是时代中极少数能够意识到历史正文错误的人。

而就算是现在，他的想法也没有变。

对于昂热那火热的关注，对于藤丸立香的青睐，这些都是再真实不过的情绪。

奥丁的的确确鄙夷着人类——曾经。

然后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明明是自己推波助澜，却亲眼看着那些本该弱小如蚂蚁的人类战胜自己的同族。

如果说藤丸立香见证过人理的光划破天际，那么奥丁就像是追逐着那些星火走遍了千年。

他在最近的距离记录着一切。

老实说。

怎么会有生命，能不为那绚烂的历史，绚烂的灵魂动容呢？

眼前的城市就是证据。

现在摆在藤丸立香面前的条件是如下事实——

【和自己的想法完全违背，奥丁似乎并不想要毁灭人类，恰恰相反，他甚至想要守护人类，乃至“为了人类”去杀死黑王。】

【而这甚至还不是空想，他的的确确实现了一个自我隔绝的空间，并创造出了一个近乎于桃花源般的世界，让人类自由发展。】

但是，疑惑还是存在的。

如果说奥丁真的如此自信于将这个桃花源展现给自己，那他不可能忽略了这一点。

【还是那句话——之所以能够作为天堂而存在，正是因为他独立于世界之外。】

这个小小的世界也是一样的。

他只存在数百年，所以还能够保持现在的状态。

但是之后呢？

【能源问题如何解决？】

夜之城是天堂，但只是暂时的。

尼伯龙根是不错的方案，能够躲避黑王，而且也能够依靠人类的创造力大力发展炼金技术。

但是之后呢？

在遥远的未来，人类又要如何面对资源枯竭的现状。

大概是……再一次战争吧。

类似的地方……自己已经见过太多了。

所有的虚妄都建立在美好的幻想之上，人们渴求着美好与善，所以才会最终堕落，失去动力，这也是这个世界最基础的道理——等价代还的显现。

不……

话虽如此，唯一一个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吧。

自己似乎隐约之间能够想起来一点……

某个金色长发的男人，曾经和自己说过的，畅谈的理想，在遥远的彼方，人类脱离如今的苦难，实现完全平等，悠久生命的未来……

他曾如此许诺。

那个远比自己要优秀，甚至被钦定为“如果在御主的位置上，会比藤丸立香还要做的更好”的男人。

他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脑中的最后一丝拼图无法合上，想必这一部分的记忆在小恶魔那暂时保管着吧。

【为什么不愿意还给我呢？】

明明决定好不再深究，在看到这个城市的这个瞬间，她却莫名地想起了这个问题。

不。

先放一边吧……

回到奥丁的问题。

【他打算如何解决资源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少女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没有直接询问出来，而是转而举手问道。

“所以呢，总结来说就是——在这个城市内的人已经完全倾向于接受奥丁的统治，让奥丁来负责彻底杀死龙王，并由对方来作为帝王君临这个世界？”

路麟城的话卡在一半没说了，从刚才开始他大概演讲了十五分钟，最后换来的是少女片刻的沉思，以及平淡的问句，这让男人不由得有些难受和急躁。

而与此同时——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个城市的确看起来相当繁华。”藤丸立香下意识看向窗外，“可能的话，我想要在这里多生活一点时间，好好观察，毕竟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但可惜，我现在很赶时间，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

藤丸立香看向路麟城。

“你们真的不觉得自己这是对于人类的背叛吗？”

“就算这样能够迎来更加美好的未来，但如果将时间线拉长到无线遥远的彼方，却未必是最好的结果吧？”

“而且，一旦这么做了，人类就永远要臣服于奥丁，你们对他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

路麟城摸摸手背，不自然地说。

“……炼金术中存在着一种【契约】制度，那是对于自身灵魂的绝对刻印，无法反抗，无论任何人，因为做出誓言的就是自身，即便是全能的神，也无法反抗自身。”路麟城低声说。“我们起草过双方之间的协定，也叫做——【不战之誓】”

“奥丁在签订这个契约，并且完成了【成为世界之王】的瞬间，他会失去对人类进行杀害的权利，人类会同一时间独立为这个星球上绝对自由的物种。”

“这是我们这边的要求，而奥丁那边……”

“……仅仅是存在在这个城市内，就是奥丁对我们的要求。”

立香点点头，随意说：“嘿～～这么好，你相信世界上有这么赞的免费馅饼？”

“……”

闻言路麟城面色挣扎，却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

是没有任何依据。

又或者说……

“你心中的答案，无法回答我。”藤丸立香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对方的心声。

“我想，大概是类似于囚徒困境的心理吧。”

“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都是最高级的混血种，而所有人都知道，奥丁的帝王欲如何强烈，你们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囚徒困境】那是几乎被影视作品用到烂的设定。

简单来说就是，在完全不具备交流的情况下，囚徒a和囚徒b都被告知了【揭发对方就可以减刑】【不揭发对方则有可能双方无罪，但更有可能双方受刑】这样的情况。

因为只要选择揭发就必然会获利，而无条件的信赖又难以出现，所以基本上这种情况下只有死局。

仅仅是因为……风险。

而对于夜之城的人来说，情况是这样的——

【因为奥丁作为帝王需要臣子，那么要么就是全人类都保护下来，要么——就算奥丁最后背叛了人类，我们也会被作为少数的精英，被保留下来。】

【而反过来说呢，如果反抗奥丁，要么和全人类剩下的人联手，在具备相当大风险的情况下和奥丁战斗，还要在那之后和黑王战斗，几乎只有微不可计的胜算。】

简单来说，夜之城的居民都明白。

【虽然选择全人类似乎有着未来。】

【但直接选择奥丁，就可以百分百保证自身的安全】

绝对安全的道路。

这是没有错的。

就算藤丸立香也不知道奥丁的底牌，说不定路麟城正是见识到了名为龙王的绝望，所以才会选择屈服。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藤丸立香真的比奥丁要强得多，但只要奥丁在最后面对黑王的决战中不愿意将自己的权能上交，那么人类就同样无法和黑王对抗——必死。

这个选择题太好做了，尤其是对于路麟城这样的人来说。

当然，也不是说夜之城内的居民全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了。

不如说……正相反吧。

他们是为了“他人”而选择了奥丁。

因为——

“都说了，你不用露出那一副表情，我对你们的想法没有任何异议～”

少女看着面前面色铁青的男人，甚至反过来安慰道。

“顾全小家，虽然说不符合社会价值观，但是怎么说呢……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的选择。”藤丸立香意有所指地说。“那路明非的妈妈呢？她也觉得被奥丁统治更好吗，虽然只是聊了一会会，但总感觉不太像那种角色呢～”想起来厨房内那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少女揶揄说。

“……她……性格比较敏感，经常会和我就这件事情争吵，但是……她也有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的人。”路麟城犹豫地说，“……而且绝对不愿意让其承受一点风险。”

“是说明非？”

“……嗯。”

看吧。

这又有什么能够反驳的地方呢。

一个母亲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即便投靠不同物种的庇护，委屈自己作为人诞生在大地后孕育的尊严也在所不惜。

或许她会受到全人类的斥责。

但如果把这个问题分散到世界上每一个人，每一个个体上，难道所有人都会给出【让人类一起承受风险，抗衡外敌】这个答案吗？

不，大概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选择【请救救我，还有我的家人】

没有受到应有的赐福——为何要付诸如此多的奉献？

他们也只是人而已。

脆弱的，弱小的人。

藤丸立香在确定了这个现实后起身，而路麟城看了她一眼，眼神挣扎。

他知道自己劝说失败，略有些沮丧。

是啊，百分之九十九。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选择那绝对安全的道路。

唯独百分之一的人，哪怕不惜粉身碎骨，也会用尽全力，燃烧心血，为全人类的文明开辟道路。

即便短暂地背负骂名。

没有对错，只是道路的区别。

但，最后这句话还是姑且留下吧。

“对了。”

藤丸立香站起身来向房间外走去，在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

自己所猜测到的……

有关于奥丁的【解决能源限制】的问题。

这个美妙的，美丽的桃花源的根基……

“路叔叔最后说的是‘也’对吧，你也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那我姑且问一个问题……”

少女回过头来，笑着看男人。

“刚才我问你乔薇尼是不是为了保护路明非，却没有问你，是因为我想要现在问出这个问题——”

“你说的家人里……”

“包括了明非吗？”

这个问题其实呼应着很多细枝末节的疑惑。

这对s级父母，为什么失踪那么久？如果他们和奥丁熟知，那是否知道路明非的身份？

他们是明知道路明非是那样的怪物的存在后还将其养育长大的吗？

那……

路鸣泽对于他们来说，又算什么呢？

在奥丁的计划中。

路明非，路鸣泽……

真的能够明哲保身吗？

这件事……

这对夫妇，两人都知道吗？

“……”

路麟城没有回答，而这也意味着……

又一次，少女在男人的脸上得到了自己并不期盼的答案。

啊～啊～

少女苦笑，轻轻地顺手关上了门。

真是……

她得到了答案，有关于奥丁的，也有关于这个城市的，以及……自家小弟的家长里短的。

但那是多么……

残酷的回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