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的闷热天气终于被一场清凉的细雨所取代,午后清凉的微风徐徐从北窗送入殿中,宝娟带着绣鸾绣凤在殿内用凤仙花鲜艳的花汁替沐婉芙燃着指甲。
粒粒浑圆饱满的指甲在浸染后愈发的显得娇艳欲滴、同时还带着一股致命的**力,从前她极讨厌这样艳丽夺目的颜色,而如今的她正像这饱满娇艳丹蔻指甲,光鲜艳丽的表面下潜藏着一颗不安现状、随时都做好了与敌人放手一搏的心。
“呵呵……”
沐婉芙忽然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宝娟也觉着她笑得有些奇怪,稍停了停问道:“主子在想什么高兴的事儿呢,奴婢们这在给您燃指甲了,您倒把自个儿先给逗乐儿了,可怜了奴婢们白忙活了一上午。”
察觉自己失仪的沐婉芙嘴角仍含着如桃花瓣灿烂的笑意,道:“一套儿一套儿的,就属你的眼睛最尖,本宫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沐婉芙忽而捋了捋发丝,已经染好的指甲却被这细微的动作弄花了,沐婉芙抬手看了眼弄花的指甲,“看看,连本宫的发丝都容不得你们把指甲染得这么漂亮,它一发脾气就不干了。宝娟,本宫得罚你。”
“是,奴婢遵命,待会儿便下去领罚。”宝娟笑吟吟的应了,又用药水替沐婉芙洗去了残留的凤仙花汁。
衍庆宫那边忽然消停了到让沐婉芙有些不习惯,不禁意的叹息声自暖阁内响起,“宫里静的忽然让人有种心慌的感觉,是得找些乐子消遣消遣才行,本宫已经许久都没笑过了呢。”沐婉芙轻声道。
宝娟淡淡看了眼沐婉芙忽然略显说伤感的眼神:此次回宫后,沐婉芙的心似乎比从前更冷了,还未靠近她,那股从心底蔓延而出的寒意便已肆意而出。
殿外,麻四满面愁容的走了进来,请安道:“奴才见过主子,主子吉祥。”尽管带回来的不是好消息,麻四仍不忘向沐婉芙行礼问安。
“起来吧!”沐婉芙唤了他起来,“看着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本宫大抵也猜到了你为什么磨磨唧唧的不敢进来了。说吧,再这么藏着掖着的就不怕憋死你自个儿。”艳丽的丹蔻轻轻抚上指间一对画珐琅团寿夹套,沐婉芙淡淡的吩咐麻四,眸光不经意间的扫过在殿内伺候的绣鸾姐妹二人。
宝娟即刻会意,吩咐她们二人,“把东西都扯下去,再去膳房吩咐他们炖些燕窝薏米甜汤来,主子待会儿要用的。”
“是。”绣鸾绣凤将东西一一收拾了,才躬身退出去。
麻四见她们都出去了,才把景阳宫那边的消息回禀给了沐婉芙听。
麻四见绣鸾等人都退了出去,这才把今日打听到的消息回禀给了沐婉芙听,可在说之前又向沐婉芙请命道:“奴才请主子听了这个消息后千万不要动怒,若是气着了主子,还请主子尽管责罚奴才才是。”
沐婉芙啜了口茶,吩咐他说:“快说吧,本宫恕你无罪便是,别再磨叽了,否则本宫可真要治你的罪呢。”
“奴才遵命。”麻四应了是,才缓缓把事情道了出来:“奴才回来的时候听前去景阳宫诊脉的太医说,丽嫔娘娘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了,皇后娘娘已把此事回禀了万岁爷;奴才估摸着,循列晋封的旨意最晚明个儿便会下来,如此一来,那丽嫔娘娘岂不又要东山再起了。”当日丽嫔去乐寿堂给沐婉芙强灌下堕胎药的事麻四也是知道,若不是他在那时出手帮了沐婉芙一把。怎么着,这福泰宫大总管的位子也轮不上他来做。
原本在宝座后替沐婉芙按摩解乏的宝娟手也微微顿了顿,沐婉芙端着茶盏的手亦是轻轻一抖,泼出的茶水立马没入了烟罗紫的衣料上,麻四说完头垂的更低了,宝娟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沐婉芙。
“这是好事呀,本宫为什么要治你罪。”只在那一瞬,沐婉芙的脸上又恢复了轻柔的笑意,拍了拍宝娟的说吩咐说:“让友福待会去库房选几件像样的物件儿给景阳宫那边送去,再告诉丽嫔娘娘,本宫不日便会去看望她。”
宝娟与麻四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麻四忙应道:“奴才遵命!”便退了下去办差。
按着常理,沐婉芙听到佟香雪怀有身孕的消息应该勃然大怒才对,可此时的她却如此的平静大度,就连一直在沐婉芙身边伺候的宝娟也都跟着意外了一回。
“今晚记得替本宫梳个别致点的发髻,再去把皇上喜欢的酒菜点心•都一一的备齐了。”沐婉芙轻轻抚上缎袍上密密匝匝的绣线一字一句的吩咐宝娟,
宝娟点了点头,答道:“奴婢遵命,”
酉时,福泰宫里华灯初上,沐婉芙已换上了桃粉色的家常碎花氅衣与奕瑄对坐在暖阁里饮酒,窗外月影朦胧,缕缕花香被清风浅浅送入殿中。接连饮下几杯竹叶青,奕瑄的脸上已浮上薄薄的红晕,眼神迷离的握着沐婉芙的芊芊玉手,柔声道:“从前也是这样的夜晚,朕与珑儿对坐窗下,喝的也是蜀地进贡的竹叶青,珑儿不胜酒力每每饮上三四杯后便拉着朕的手让朕给她讲故事,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她就那样淘气的躺在朕的怀里撒娇……”提及仁惠皇贵妃,奕瑄抑制不住的从心底泛起一股暖意。
沐婉芙脸上的笑意忽然凝住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心里想的永远只是薨逝了的惠妃,或许就像奕宓说的那样:像奕瑄与仁惠皇贵妃那样惊天动地的爱情一生一世、或是三生三世也只有一次吧。
“瞧朕,竟当着爱妃的面说起了我的珑儿,都是朕错了,朕自罚一杯便是。”奕瑄故意打岔说,随即自斟自饮了一杯。
“仁惠皇贵妃惠及六宫众人,臣妾也是六宫的一份子,自然是不敢忘记的;皇上今日提醒了臣妾一句,臣妾日后定当谨言慎行、时时刻刻以仁惠皇贵妃为榜样,恪尽妃德,绝不敢有半分的僭越,”沐婉芙恭顺的说道。
奕瑄将沐婉芙轻轻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说:“朕果然没有看错你,虽说你与珑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你们的心都是一样的善良,都是今生最懂朕的人。”
“臣妾不敢当,臣妾只想默默的守在皇上的身边,不管何时何地。”沐婉芙将头倚靠在奕瑄的怀中,柔声求着奕瑄:“只是臣妾这里还有一事想求皇上开恩,还望皇上允准。”
“你指的是丽嫔吧!”奕瑄甚感欣慰的拍了拍沐婉芙手,轻声道:“如今她怀了朕的孩子,朕已经准备晋封她为从四品的婉仪。朕知道你们情同姐妹、又一向交好,所以你有空就多去景阳宫那边照看照看她们母子。”
沐婉芙的嘴角拂过清寒的笑意:照看她们母子!那是自然的,一想到自己第一个孩子被佟香雪无情扼杀时的场景,那样的痛楚毕生难忘,沐婉芙又怎会轻易的忘记了。
“臣妾替佟姐姐谢过皇上的恩典。”沐婉芙柔声的谢恩道。
奕瑄忽然将怀中的美人压至身下,戏虐道:“丽婉仪都怀了朕的孩子,那你与朕是不是也该有个孩子了。”
“皇上……”沐婉芙羞怯怯地唤了奕瑄一句。
殿内春光旋霓,情话绵绵。
两日后,彼时景阳宫的丽嫔因有孕已被晋封为从四品的婉仪,太后在吩咐佟香雪要安心养胎的同时,也一并免去了佟香雪的晨昏定省。各宫的贺礼自然是源源不断的送入了沉寂已久的景阳宫,一时间,久病静养的佟香雪终于又重新走进众人的视线当中。
“禧贵嫔驾到!”
景阳宫外响起了内监高唱的声音,原本在殿内伺候佟香雪服用燕窝的宫女手中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惊恐的看了眼自己的主子。
宝娟手提食盒跟在沐婉芙身后,沐婉芙笑容满面的踏进正殿,只见佟香雪着天青色竹叶纹寝衣斜靠在暖阁的炕上,秀发只用一支碧玉长簪松松的斜挽着,衬着佟香雪清秀的容颜越发显得她娇柔无力。
“禧贵嫔吉祥!”殿内的宫女忙不迭请安道。
沐婉芙款步走进殿内,似笑非笑道:“姐姐这个孩子来的当真及时了,如今不但母凭子贵晋为从四品的婉仪娘娘,就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不得不羡慕姐姐您的好福气呢。”
“贵嫔娘娘知道便好,若是本宫的肚子在贵嫔娘娘来以后有什么闪失的话,恐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您呢。”佟香雪小心翼翼地抚上小腹,得意与鄙夷全写在了脸上,“所以,本宫劝你最好还是不要乱来。”
沐婉芙顺势坐了佟香雪的身边,抬手轻轻覆到佟香雪冰凉如水的手上,亲昵道:“姐姐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不管姐姐肚子里怀的是阿哥还是格格,等他生出来了都要唤妹妹一句姨母不是,宫中素来知道我们姐妹感情甚笃,试问我这个做姨母的怎会对自己的侄子不利呢。”语毕,沐婉芙手心的力道忽而加重了许多,灿然道:“皇上也知道我们姐妹情深,所以歇在妹妹宫里的时候曾亲自下口谕给妹妹:让妹妹我多到姐姐的宫里来走动走动,顺便也好照看姐姐母子呢,以防一些小人作祟。”
佟香雪连忙打开了沐婉芙的手,一壁护着小腹一壁道:“只怕妹妹口口声声说的小人就近在眼前吧!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孩子就是我全部的寄托,所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佟香雪对上了沐婉芙的眸子,斩钉截铁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孩子,一定不会。”
沐婉芙的眸中恨意凛然,曾经的她也把那个孩子当作自己唯一的依靠,可最后她还是失去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瞧把婉仪吓得。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伤害皇上和姐姐的孩子呀,除非她不要命了。”短暂的沉默过后,沐婉芙莞尔一笑,唤了宝娟到身边,“从前听王府里的嬷嬷们说过,女人怀头一胎的时候十分的辛苦呢。本宫怕宫里的奴才们伺候的不周到,所以便让卫太医开了安胎凝神的方子让宝娟亲自看着煎了送过来给姐姐。这头三个月里可是十分的要紧了,若是姐姐在这三个月里有个什么差池的话,不知姐姐还有何颜面再见皇上与太后了。”于是边说边揭开了食盒的盖子,从里面取了碗褐色的药汁出来,浓烈刺鼻的药味弥漫在暖阁里,佟香雪在看到沐婉芙端出药碗时脸都青了。
想当初,她也是提着这样的食盒前去乐寿堂给沐婉芙强行灌下堕胎药的,如今同样的一幕再次出去,不免会让她顿生不寒而栗的感觉。
童子报平安的粉彩瓷碗中,褐色的药汁徐徐散着热气,沐婉芙再次把瓷碗递到佟香雪的面前,吟吟笑道:“姐姐,咱们该服药了。”
佟香雪反手一推,冷冷道:“我只喝我宫里熬出的保胎药,六宫之中居心叵测的大有人在,妹妹的孩子怎么没的妹妹应该比谁都清楚,本宫可不想再再蹈妹妹的覆侧。”
药汁不偏不倚地洒在了沐婉芙手背上,宝娟随手放下了食盒,忙上前查看沐婉芙被烫红了一大块的手背问:“主子,您没事儿吧!”
“在乐寿堂静思己过的时候本宫早已不是从前的王府千金了,本宫自认为是粗人一个,应对这点小伤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不知道姐姐宫里的这些奴才们是不是经得起折腾了。”沐婉芙缓缓起身瞥了眼守在佟香雪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将余下的药汁一滴不剩的泼向那名还算有些姿色的宫女。
“啊!”那名宫女捂着连痛苦的在地下挣扎着。
“啧啧啧!”沐婉芙慢悠悠的看着手中的空碗和在地下打滚挣扎的宫女,仍旧面不改色的问佟香雪,“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汤药到便宜了这个奴才。如今姐姐怀了身孕不能再伺候皇上了,保不准宫里这些稍有姿色的宫女儿会动些不该动的心思,妹妹这么做可是帮姐姐防患于未然了。妹妹的宫里已经有个攀龙附凤的月贵人了,难道姐姐的宫里也想再出个常在、答应什么的?”
“你……”佟香雪气急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沐婉芙一脸无辜的看着气得说不出话的佟香雪,若无其事的反问她:“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姐姐的今后着想呢,难道姐姐不相信我?”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别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想什么。现在我怀了孩子,你一定想把我除之而后快,就像当初蓉妃她们希望你落胎一样;若是我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一定会拉你们当垫背。”佟香雪毫无畏惧的对上沐婉芙的眼眸,一字一句警告她。
“把这个僭越的狗奴才带下去,婉仪娘娘现在有孕在身,可看不得这些污秽的东西。”沐婉芙充耳不闻佟香雪的叫嚣与警告,顾自吩咐在殿内伺候的宫女。
殿内的两名宫女将那名烫伤的宫女带了下去,沐婉芙从食盒里又端了碗药汁出来,忽然尽收了眼底的笑意,看着褐色的药汁反问佟香雪,“姐姐当真只喝景阳宫熬的安胎药吗?”见佟香雪不说话,沐婉芙吩咐身后的宝娟:“去把抬辇的几名轿夫叫进来,既然本宫没本事请得动婉仪服药,那也只好劳烦他们了;只不过奴才们粗手笨脚的,会不会不小心弄伤姐姐、妹妹我可说不好呢。”沐婉芙的嘴角扬起了快意的笑容。
“他们敢!”佟香雪坐了起来,“我是天子的女人,岂是那些低贱之人能够近身的,若是他们敢对本宫不敬的话,皇上与皇后娘娘自会为本宫做主,怎容得一些小人在此颠倒黑白、混肴是非。”
“哈哈……”沐婉芙娇媚地笑出了声,微微挑眉,“姐姐说的极是,而那些奴才们不过是请姐姐服药而已,至于用什么法子妹妹可就不管了,皇上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妹妹前来照顾好姐姐母子,妹妹岂能在皇上面前失言。”
沐婉芙说完,已递了个眼神给宝娟,宝娟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待宝娟重新回到殿中时,身后已然多了四名抬辇的轿夫,沐婉芙面无表情的吩咐他们:“婉仪娘娘正在使性子不肯服药,本宫怎么劝都没用,你们几个去服侍婉仪娘娘服药,本宫还等着跟皇上复命呢。”
“奴才们遵命!”那四名轿夫异口同声道,沐婉芙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那四名轿夫两人一组,其中两人死死按着佟香雪,另外两人则负责强行灌药,身后传来佟香雪挣扎的怒骂声:“沐婉芙你这个贱人,你一定不得好死,我的孩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咳咳……”
“你们这些狗奴才……难道都瞎了眼吗?本宫是皇上御口亲封的婉仪,……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想活了吗?”
少顷,佟香雪仍伏在炕上剧烈的咳着,沐婉芙吩咐那四名轿夫:“你们都下去吧。”
“是!”四人异口同声道,宝娟又领着他们退了出去。
“不就是碗药吗,姐姐乖乖的服下不就没事儿了嘛!何必在奴才们的面前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怎么说姐姐都是堂堂的婉仪娘娘,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丢人的可不只姐姐一个人呢。”沐婉芙将桌上的药碗重新收入食盒中,嘱咐佟香雪说:“姐姐好生在宫里歇着,妹妹改日再来探望姐姐和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姐姐可得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呢。”
沐婉芙墨绿色的身影闪出了景阳宫的正殿,殿外的奴才们跪了一地,齐声道:“奴才们恭送禧贵嫔,恭祝禧贵嫔万福金安,常乐无极。”
走到宫门外,沐婉芙回身瞥了眼正殿,低低的吩咐宝娟:“必要的时候送个人过来,本宫要知道她的一言一行。”
宝娟默不作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舆辇稳稳当当的被抬起,沐婉芙则端坐在舆辇内细细的部署接下来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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