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总,人都到齐了。”小余敲开办公室的门,部门开会,相关人员都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
“好。”孟津刚点头,小余就走上来替他拿上笔记本电脑。
两人穿过走道,正要往会议室里进,孟津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
他的手机设置了陌生号码勿扰,一般响起来就都是重要的事。
孟津往后退了两步,侧身站在会议室门口,拿出手机来,来电显示是秦叔。他微微皱了下眉,然后伸手按了接听:“怎么了?”
“孟总,老爷子病情突然恶化危重,正在抢救,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您快回来吧。”
“好。”孟津挂断电话,接过小余手上的笔记本,“小余,帮我定一张最快飞纽约的机票,蔡总监,S系列的事宜暂时先交给你了。”
交代两句,孟津抬脚就往外走,秦叔的声音听起来很慌张,孟津明白,这或许是去见爷爷的最后一面了。
在开往机场的车上,孟津忙着安排他离开青川后“S”系列的后续事宜,一直到进了机场,才想起来给夏可人去个电话。
“刚刚秦叔来电话,说爷爷病情突然恶化,情况很不好,我要回一趟美国去。”孟津往登机口走。
“别着急。”夏可人的声音一传进耳朵里,孟津慌乱不安的心瞬间宁和了下来,他真的不急了,“你赶着回去看望他的心情,爷爷一定能感受到的,这是你对他的爱,也是他的力量和温暖。”
“嗯。”孟津点点头,然后开口,“等我回来。”
“好。”夏可人回答。
挂断了电话,孟津登上了飞机,在飞机滑行前,又打开微信给夏可人发了一条“已登机”。
十几个小时的行程,飞机跨越太平洋,遮光板长时间的关闭着,飞机上的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孟津仍然忙着工作,只在飞行了一半的时候小睡了三个小时。
飞机一在纽约肯尼迪机场落地,孟津就给夏可人发了已落地,十几个小时没见,在三个字后边,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个亲亲的表情。
孟津一手抱着笔记本,一手拿着手机,冷着一张脸往飞机下走,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又按了一行字:“再欠一个,等我回来一起还。”
出了机场,有车等在外边,孟津上车之后,车并没有往医院开,司机主动开口:“老爷子在家,医生说已经没有住院的必要了。”
一听到这个话,孟津就知道爷爷情况有多不好,他没有心思再关心工作和手机,只盼着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老孟总孟洛川躺在纽约家里二楼的护理室内,有私人医生二十四小时监护着。孟津一进门,就看到阚雪晴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她的眼睛红红的,听见响动扭头过来,见是孟津,立马起身向着孟津奔来:“津哥,爷爷他,他在等你。”
孟津点点头,径直往护理室去,秦叔守在老孟总的床边,他挥了挥手,医生默默走了出去。
“爷爷。”孟津靠过去,蹲在了床边。
孟洛川干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他身上戴着心脏监护仪,鼻子上的呼吸机一下一下的喷出些许白雾。
孟洛川听见孟津的声音,摆了摆头,闭了好久的眼睛睁开,眼珠浑浊,缓缓的往旁边移动,在看见孟津时,目光里露出欣慰喜悦的神色来。
孟青一直在纽约,每晚都会回家来陪着孟洛川,只有孟津,他好久没见到孟津了,特别是在看了那张照片之后,孟洛川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孟津。
只是靠着这股力量,在病情急速恶化之后,孟洛川还坚持着,一直坚持到了孟津回来。
老孟总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眼睛看向旁边的柜子,秦叔立马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相框来。
秦叔把相框交到孟津手里:“这是雪晴小姐之前发回来的,你们一起出去玩的照片。”
孟津接过照片,照片上是在机场里的四个人,孟津站得笔直,在他左手边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夏可人,她的目光越过镜头,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似乎完全就是个无意间入镜的路人。
“老爷子看到后很激动,特意让我打印出来,放在手边每天反反复复的看。”
秦叔话音刚落下,孟洛川就又动了动手指,他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是想说话。
“老爷子?”秦叔有些惊讶,见孟洛川执意,他只好点点头,伸手将老孟总口鼻处的呼吸机取了下来。
“阿津……”孟洛川声若游丝。
“爷爷。”孟津靠近了爷爷的头边,“你讲。”
“月……月香……”孟洛川手指动了动,指向那张照片。
孟津想起金爷给他们讲过的爷爷和见月香的过往,不由得鼻子有些酸:“爷爷,她叫夏可人,是见月香的外孙女。”
“好……”孟洛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出,吓得秦叔赶忙叫医生,只怕老爷子这口气只出不进。
没想到,孟洛川竟然忽然有了力气一样,抬起了手来,摆了摆,阻止了秦叔叫人,然后接着向孟津开口:“好,很好。”
孟洛川的目光看着那张照片,眼前那张想见的面容逐渐清晰,照片上面无表情的脸一点一点灿烂温柔的笑了起来,那样的年轻,那样的鲜活,他似乎是回到了那一年霞浦的夏天,他们都还很年轻,他们都以为还有长长的未来可以一起走。
眼泪涌起,泪水模糊了孟洛川的眼睛,孟津赶紧拿纸巾替爷爷拭去从眼角滑落下来的泪。
孟洛川握住了孟津的手,孟津心里难过,爷爷的眼泪是热的,手却冰冷。
“МU。”孟洛川又开了口。
“嗯,爷爷你说。”孟津以为爷爷要交待关于МU集团以后的安排,毕竟МU是爷爷一手创建起来的,也是爷爷半辈子的心血。
“М……Мoon……Мiss……МyLove,U……是МissYou,是我最爱……最爱的小月亮,是……见月香。”孟洛川清晰流畅的说出一句话来,接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孟津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一软,鼻子里的酸楚向上,他掉下了泪来。
……
孟洛川的葬礼在一天后举行,在葬礼上孟津把那张照片放在了爷爷的棺木里面。
参加完葬礼后,孟津定了张回青川的机票,他不得不赶紧回去处理“S”系列后续的事情,本来这些事交给了蔡总监,因为爷爷去世,蔡总监也赶着回了美国。
蔡总监才刚刚落地,连老孟总的葬礼都没有赶得上,直到葬礼结束时,才来到墓地。
孟津不忍心让蔡总监仓促离开,于是决定一个人先回去。
阚雪晴想要去机场送别,却被孟津给拒绝了,她心中落寞,久久的待在孟爷爷的墓前,直到天色昏暗,蔡总监离开时,她才跟着他一同离开。
司机开车过来接他们,蔡总监替阚雪晴打开后排的车门,自己坐到了副驾驶去。
阚雪晴刚上车,电话就打了进来。
来电的人是秦叔,一家沃尔玛超市发生枪击事件,流弹射到了路边的一辆小车车窗上,小车司机慌乱中猛打方向盘和逆向车道迎面而来的另一辆小车相撞。
另一辆小车车头严重变形,司机当场死亡,后排座椅上的男性乘客头部受伤严重,已移交最近的医院。
那名男性乘客,正是赶去机场的孟津。
阚雪晴立马和蔡总监一起赶往医院,到医院的时候,孟津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戴着心脏监护仪和呼吸机,躺在病房里,就和一天前的孟爷爷一个样。
阚雪晴的心立马揪了起来,她生怕孟津和孟爷爷一样离她而去,直到秦叔说没有什么大碍,今晚或者明天就会醒过来后,她才放下心来。
虽然早已经在心里决定只把孟津当做哥哥看待,可一见到他仍然抑制不住的心动,阚雪晴坐在病床边,长久的凝望着孟津略显苍白又棱角分明的脸,她甚至感谢有这么一段时光,可以让自己静静的注视着心中所爱的人。
孟津醒过来的时间比医生预估的晚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三天凌晨,阚雪晴倚靠在窗边的椅子上,正打盹时,忽然听到了病**传来的声音。
阚雪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靠到病床边去,就见孟津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阚雪晴一个眨眼的间隙里,眼前紧闭着的双眼豁地睁开,深色的瞳孔有些发亮,直直的向着阚雪晴看过来。
看得阚雪晴忘记了呼吸。
“你是谁?”下一瞬,孟津开口说的话让阚雪晴吓得差点晕过去。
她连忙跑去叫医生,医生很快断定,孟津是因为车祸撞到了头部,造成的损伤性失忆,在医生到来的时候,孟津已经能认出阚雪晴了,只是他只记得阚雪晴是谁,完全忘记了最近和她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种损伤性失忆的患者会记得久远的事情,越久远记得越清楚,反而是近期发生的事会完全忘记。”医生把阚雪晴叫到了外面去。
“越久远记得越清楚,近期发生的事会完全忘记。”阚雪晴喃喃着重复医生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或许真的是老天再给了她一次机会。而这一次,她一定会不顾一切,牢牢的抓住。
回到病房里去,阚雪晴和孟津简单的聊了几句,发现他不仅记不得爷爷已经去世,连回国发展的事情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阚雪晴陪着孟津聊到了天微微亮起来,孟津因为头部的伤还没有复原,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看了一眼熟睡着的孟津,阚雪晴一咬牙,走出了病房,她给远在国内的一个助理打了电话,给他打了一笔钱,让他去四季斋取回孟爷爷的画,告诉他就说是孟津孟总叫他去的。
第二天下午有警察找到了阚雪晴,将孟津的随身物品交到了她的手里,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手机,笔记本损毁严重,几乎已经无法使用,手机倒是完好无损。
阚雪晴将手机拿在手里,手机的屏幕忽地一下亮了起来。
是一条微信,阚雪晴皱起了眉,在她的印象里,津哥从来不用微信这种东西。
看了一眼病房紧闭着的门,阚雪晴把手机放进了包里,只是仅仅过了一秒,她又立马将手机从包里拿了出来,孟津的手机没有锁,她打开了微信,微信的消息列表框里只有夏可人一个人。
不仅是消息列表,孟津的微信联系人里,只有夏可人这一个名字。
消息是夏可人发过来的,只有一句话:“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阚雪晴点击联系人,再点向右上角的设置,手指一划,把夏可人彻底删除了。
整个微信瞬间空了,阚雪晴想了想,干脆卸载了微信,然后机一关,将手机扔到了包里面去。
阚雪晴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也能将夏可人从津哥的生命里彻底的删除。
……
“你说,爷爷去世了?”孟津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当中,在他的记忆里,爷爷昨天才刚刚和他一起打过高尔夫。
“没错。”阚雪晴点头,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津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见孟津沉默着没有再说话,阚雪晴犹豫一瞬,然后开口:“那你还记得,你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孟津皱起了眉,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身影,那影子坐在一树粉白的梨花前,穿着墨绿色的旗袍,仪态万千,可那人的脸,孟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有女朋友?”
“嗯。”阚雪晴微微笑了起来,她的双颊红红的,就和孟津脑海中模糊印象里那一树梨花一样。
阚雪晴接着开口:“爷爷去世前,你答应了他,让我做你的女朋友。”
脑海里的那个身影忽然换上了阚雪晴的脸,孟津摇了摇头,不对,那人不是阚雪晴。
“我记得一个人,她很美,穿着墨绿色的旗袍,坐在一树梨花下。”孟津看向窗外开口。
阚雪晴心一紧,赶紧说:“你说的是爷爷的一幅画,你小时候见过这幅画,记在了心里。”
“画?”经阚雪晴一提醒,孟津猛然想了起来,他小时候确实在爷爷那里见到过这幅画,因为这幅画他还被打了一顿,着实是印象深刻的事,可很奇怪,明明刚刚,那人给孟津的感觉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是他心心念念,心中牵挂着的。
或许,或许等头上的伤好些了,他就能再想起来。
孟津在医院住了整整三个月,直到头上的伤口彻底复原,可他始终没能想起最近一年内发生的事,他忘记了МU在国内的发展,也忘记了“S”系列,因为记忆一直没有恢复的原因,他留在了МU总部工作,蔡总监也听从阚雪晴的建议,陪着小孟总留在美国总部。
只是孟津一直觉得很奇怪,他总感觉自己丢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蔡总监也似乎几次三番的想要和他说什么,可都被阚雪晴给阻拦了回去。
更让孟津觉得奇怪的是,他原本厌恶憎恨国画,可现如今见到国画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特别是那幅爷爷遗留下来的《美人图》,美人的面容处是一片空白,孟津将它挂在房间的窗户旁边,常常在夜晚从睡梦中醒来,在月光之下,长久的站在《美人图》前,看着那空白的面容,心中泛起波澜滚滚。
或许,他该补全这幅残缺的图画。
孟津这样觉得后,毅然的开始了中国画的学习,请教国内的大师,旁听名校的课程,从零开始,如此三年,他的天赋加上不歇的努力,孟津渐渐在美国有了些名声。
他甚至把中国风的水墨画融入了МU最新款的皮包里,在纽约刮起了一股时尚潮流的中国风。让美国人见识到原来远在大洋彼端的东方国家,还有这样美这样雅的一种画。
就在第三年的那个秋天,孟津开始反反复复的做梦,梦到画卷上那个空白面貌的女人袅袅的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来,梦到有个地方名叫青川,那个女人说,她在等他,就在青川,在青川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的等着他。
孟津在纽约博雅艺廊开第一次个人水墨画展的时候,他用了“青川”这个艺名。
第一次画展大获成功,当晚阚雪晴在海边的游艇上为孟津庆贺。
天色已经黑透了,夜晚的海水倒映着城市璀璨灯光,美得如同冉冉星河。两人吃完饭,站在游艇前头,阚雪晴手里端了一杯香槟,喝了一口后,放下杯子,有些醉醺醺的向孟津开口:“津哥,我从小就喜欢你,你也是知道的,这两年里,我虽然是你名义上的女朋友未婚妻,可你从来没有向我表达过什么,有时候,有时候,我觉得,我连一幅画也不如……”
孟津背靠着栏杆,凉爽的晚风吹到他的脸上来,他眼睛望向游艇上闪烁的灯,阚雪晴的声音一点一点变得遥远,他的脑海忽然一下清宁起来。
大段大段深刻入骨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也是这样一个夜色,也是这样的晚风,眼前的灯光都是一样的闪烁,孟津歪过头去,看向脸颊红红的阚雪晴,不是阚雪晴,一张脸猛然闯进脑海中,孟津扬眉迎着风笑了起来。
《美人图》空白的颜面处有了该有的容貌,他知道这幅画该怎样补全了。
他想起来了,想起了那张脸,想起了那个人。
他终于想起来了,丹青不知岁月老,他晚了整整四年,又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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