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彻查

衍庆宫内,奕渲、荣安公主、太后、皇后皆是惊得目瞪口呆,蓉妃身着碎花寝衣的身子高高的悬于暖阁梢间的红漆横梁上,发髻松散、五官苍白毫无血色,四肢已成暗暗的灰色。衍庆宫的奴才们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当奕渲和太后等人赶到衍庆宫时,蓉妃的尸身仍旧悬于横梁之上。

皇后忙唤人前来偏殿把蓉妃早已僵硬的尸身从横梁之上抱下来安放在梢间的炕上,荣安公主在梢间里抱着蓉妃的尸身恸哭不已,并且对蓉妃之死持怀疑态度;蓉妃既然已经派人去娘家求救,又怎会在自己的宫里上吊自缢,所以荣安公主一口咬定自己的女儿为他人所杀。荣安公主又指出,蓉妃身前便不明不白的承受了冤屈,一切都是太后母子察人不明才害死了蓉妃,荣安公主更是当着太后的面大骂她们母子太过狠心,生生让人逼死了她的爱女。并且撂下狠话:若是皇上不给个合理的说交待,他们荣安公主府便自己带人在宫里一个个的盘查,直到找着杀害蓉妃的凶手为止。

太后脑海中忽然闪过沐婉芙曾经与自己谈的条件,想她在后宫沉浮了近三十载,没想到却让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坏了自己的好事,蓉妃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人物,沐婉芙如今如此不知好歹敢这么恣意妄为,若是不给点眼色给她瞧瞧,她钮祜禄德昕是万万容不得她这么做的。

“摆驾福泰宫。”太后铿锵有力的声音自森冷的偏殿响起。

荣安公主的泪戛然而止,太后满脸的阴霾已然说明了一切,奕渲忙替沐婉芙求情道:“额娘,禧妃刚刚生下六阿哥身子虚弱的很,额娘和姑爸爸这个时候前去无异于打扰他们母子歇息,儿臣恳请额娘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妨明日再作打算。”

太后扶着桂嬷嬷逼视着奕渲:“即便她生下了六阿哥,哀家也不会为此看重她,孩子一生下来宫里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依哀家看这个孩子也是个不祥之人。禧妃丑事都做下了,皇帝难道还打算为她继续掩饰下去吗?哀家统领的后宫里容不得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个人的利益置朝廷的安危于不顾,哀家不会再把她留在宫里祸害皇上、祸害别人、以至于祸害朝廷。”

“我怎么就没想到。禧妃当时诬陷蓉儿不顾他们母子三人的安危,现如今蓉儿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的寝宫里,而她又是唯一与蓉儿身前结怨的人。”荣安公主听太后这么说,听风便是雨的性格又上来了,“若她真是害死蓉儿的凶手,我们是绝不会放过她的。到时候即便与康亲王府撕破脸,我们荣安公主府也绝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荣安公主带着从府里带进宫的侍女急匆匆的往福泰宫去了,太后见奕渲站在原地甚为忧虑的样子,冷冷道:“哀家早就告诉过皇帝,即便那个女人再怎么像惠妃她终究也只是像罢了。哀家的侄女儿只有玉珑和玉琦两个人,哀家能容忍她再回宫,看重的是皇儿你对她的情谊、以及她的那份儿识大体的乖巧。”

“可若是乖巧过了头,那便是自己作死了。”太后面无表情地说着,又吩咐身侧的皇后:“你是中宫,有统领后宫之责,像今日这种事情本不该发生的,若不是皇后你疏于防范又怎会让小人逮到了机会,以至于让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哀家不是责怪你,只是你日后对人对事都不要太过放纵了,以免再生出今日这样的乱子才是。”

皇后低头恭听着太后所说的一切,答话道:“母后教训的是,臣妾记下了。”皇后扶着太后,而且且言且行渐渐走远了。

奕渲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自然知道太后处事的铁腕和狠辣,荣安公主也不是一个善辈。容不得他多想,他带着陈二喜再次跟着太后等人去了福泰宫。

衍庆宫的梢间里蓉妃静静地躺着,她早已冰冷的手心静静地握着一个块锦缎,静谧的梢间里给人一种诡异的气息。人走茶凉,从此这宫中便再也没有娇媚狡诈的乌雅卉蓉了,正如此刻静谧的让人窒息的阴冷。

福泰宫

乳母抱着啼哭不已的六阿哥在暖阁里来回走动哄他入睡,梢间被黄花梨十二美人图插屏所隔开,乳母焦急地看向梢间里,生怕小阿哥的哭声会惊醒正在休息的禧妃娘娘。

正殿,卫褚亮正给沐婉芙开着产后调理的方子,原本已经归于寂静的宫殿又重新被尖厉的声音所取代,来人正是蓉妃的生母,先帝的胞妹荣安公主。守在殿外的奴才们见是荣安公主到了,忙不迭请安道:“奴才们见过荣安公主,公主吉祥!”

“让禧妃那个贱人给我滚出来,这个狠心短命的女人,今日我若是饶过了她,怎么对得起枉死的蓉妃。”荣安公主进殿后便破口大骂,她的骂声将刚刚有了几分睡意的六阿哥再次惊醒,孩子的啼哭声在此刻更显得让人烦躁和厌恶。

荣安公主刚踏进正殿后便要往暖阁走去,便被卫褚亮给拦了下来,卫褚亮上前毕恭毕敬对荣安公主说道:“禧妃娘娘产后生子虚弱的紧,此刻正在暖阁里歇息,公主有什么事还是等明日皇上来了再说,若是禧妃娘娘和小阿哥在这其间有什么闪失,微臣和整个宫里的当差的所有人可都是脱不了干系的,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微臣等人才是。”

“你算是什么东西,本公主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太医来管了。你可得看仔细了,你眼前的人可是先帝的胞妹,当今皇帝的亲姑姑。若是你敢拦我,就得仔细你的脑袋了。”荣安公主咄咄逼人的气势丝毫没让卫褚亮退却半分。

卫褚亮不卑不亢,笑道:“若不是公主提醒了微臣,微臣还以为此时此刻走到了菜市口了。再有几日便要立夏了,微臣不妨在此多嘴提醒公主一句:女子一旦肝火旺盛便容易动怒,然而容易动怒之人更易生出皱纹。俗语有云:女为悦己者容,公主总不想满脸皱纹的样子被额驸马大人瞧见吧。”卫褚亮略顿了顿,“每到暑天,微臣便会为宫中的各位主子们开些清肝火的方子调理身体。公主若是不嫌弃,微臣稍后便让他们包上一些给公主带回去试用,若是公主觉着微臣的方子还算管用的话,那微臣日后定会按时着人送些草药去荣安公主府孝敬您。”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就连当今皇上也不敢跟我这么说话,你一个小小的太医院副院判竟然如此放肆,你不要命了吗?”

端着汤药走出药房的锦妃和德妃听殿内有动静,忙带人前去查看是怎么回事,只见荣安公主面带怒色的教训着卫褚亮,而卫褚亮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正是他这不以为然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荣安公主。

“来人,给我把这个僭越犯上的狗奴才拖出去杖打二十大板。”荣安公主吩咐身边的婢女,她是先帝的胞妹,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太医不当会儿事,这样的屈辱她不能容忍。然而从荣安公主的身上则不难看出,蓉妃在宫中骄横跋扈的脾气多半是得了这位额娘的真传。

德妃见荣安公主把皇宫当成了自己的公主府,便上前打着圆场道:“禧妃这儿的方子也开好了,卫大人还是去药房看着点吧,免得那些奴才们做事不上心。”

卫褚亮心知德妃这是帮自己解围,朝德妃颔首之后也带着身边的小太监离开了殿内,这边打发了卫褚亮,德妃又好意安抚荣安公主道:“公主消消气,公主也说他是个不懂规矩的狗奴才了,公主实在不必为一个奴才跟自己置气。”德妃一壁说,一壁吩咐宝娟:“去沏些翠眉来。”

“我记得从前你做昭仪的时候一直少言寡言,如今被封为德妃后行事言语上果然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不过即便你封了德妃又如何,六宫之中掌实权的依旧是当今太后和皇后。区区一个德妃便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也配!”面对荣安公主如此直白的辱骂,德妃气得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即便她再好的脾气,也容不得别人这般辱骂自己。

锦妃便替德妃说了句:“公主是先帝的胞妹,身份自是最贵无比的,我和德妃姐姐不过是皇上的妃子而已,算起来皆是公主的晚辈。既然长辈要教训晚辈,晚辈自然只有听着的份儿了,即便那位长辈有错,我们做晚辈的也只得领受不是嘛!”

“奴婢斗胆,禧妃娘娘产后体恤需静养,而……”

宝娟的话还未说完,荣安公主的耳刮子已经扇在了她的脸上,“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什么时候轮的上你一个奴才插嘴了,不知死活的东西。”

宝娟应声倒下,白皙的脸上赫然印着鲜红的五指印,德妃看不过眼便上前扶起了宝娟:“臣妾知道公主今日是为何事进宫的,只是蓉妃之死还有诸多的不明之处,老佛爷处事向来公正严明,定会给荣安公主府一个交代的。公主来为蓉妃讨个说法自然没人敢拦您,臣妾虽是晚辈没错,却也不敢苟同您此时的做法。”

“你……”

殿外,花盆底与青石砖面接触后铿锵有力的声音渐渐走近,款款走进殿内的太后开腔制止住没完没了的荣安公主,“常宁,蓉妃之死哀家定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这样没头没脸的在晚辈的面前胡来就不怕失了身份吗?”

太后不怒自威的声音回**在福泰宫的正殿里,奕渲也跟着走了进来,德妃与锦妃见奕渲和太后再次返回了福泰宫忙行礼道:“臣妾们见过皇上、老佛爷、皇后娘娘。”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禧妃怎么样了?”太后瞥了眼宝娟微肿的脸颊,又瞥了眼讪讪不作声的荣安公主。

锦妃手上仍捧着刚熬好的汤药,答道:“德妃姐姐与臣妾担心禧妃产后多有不适,所以便留下来照料禧妃母子,方才卫大人才将汤药熬好交给了我们,臣妾和德妃姐姐正打算拿进去给禧妃服用了。”

“你们倒是有心了。”太后波澜不惊的说着,“皇后,你端着药跟哀家进来,禧妃刚为皇帝诞下了六阿哥,所以,碗药必须得哀家端进去看着她服下,若是禧妃真有个什么好歹的话,哀家这个做婆婆的也会心有不安呢。”

锦妃听了太后这冠冕堂皇的话不由觉得好笑,她明明是与荣安公主来兴师问罪的,现在倒好,反成了来关心探望禧妃母子的大善人了。

荣安公主亦是觉得好笑:她这位皇嫂当年能从她皇兄众多的妃子当中脱颖而出,若是没有过人的聪明才智和处事手段,现如今她的皇太后宝座也未必能做的这么稳。她的铁腕曾纵横朝野,她的冷漠无情亦是朝堂和后宫之中尽人皆知的事情,为了长远的利益她能放弃眼前的所有利益,甚至是她引以为傲的尊严。但唯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德昕动了杀心的时候,她所做的一切表面上看似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实际只是想摸清敌人的底细之后再除之而后快。这是她多年来,唯一不变的处事原则。

皇后接过锦妃手中的汤药,随着太后的步伐缓缓进了暖阁,乳母抱着渐渐睡去的六阿哥在暖阁里来回走动着,见了太后和皇后冷不丁的进来后忙福身道:“奴婢见过老佛爷、皇后娘娘。”

太后连看也不看六阿哥一眼便径直往梢间里走去,梢间里只有一名身量纤瘦的宫女守在床边,梢间里仍有未散尽的血腥味,太后撩起五彩多子多福纱帐。

沐婉芙的脸色毫无生气和血色,散乱的发髻也残留着粘腻的汗珠,太后冷冷地看着双目紧闭的沐婉芙问那个宫女,“禧妃是不是一直在宫里,哪儿也没去过?”

暗夜坦然地看着眼前的贵妇,答话道:“娘娘产后体虚,一直昏睡不醒,别说是离开了,服下汤药后根本未曾醒过。”

“啪!”

太后不瞒老茧的手掌狠狠刮过那个宫女的脸上,逼视那个宫女:“把你刚刚的话再给哀家说一遍!!”

“娘娘产后体虚,一直昏睡不醒,别说是离开了,服下汤药后根本未曾醒过。”暗夜抹去嘴角的血滴子,一字一句清晰道。

“啪!!”

“给哀家再说!!”太后冷漠道,清脆的声音回**在梢间狭小的空间里。

“娘娘产后体虚,一直昏睡不醒,别说是离开了,服下汤药后根本未曾醒过。”暗夜应声倒下,却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回答。

**虚弱的女子轻轻地翻动着身体,缓缓睁开双眼虚弱地唤道:“宝娟…宝娟…”

暗夜忙爬到床边:“娘娘,姑姑在外面看着药了,奴婢在这儿,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便是了。”

沐婉芙挣扎着要起来,却发现太后和皇后冷漠地站在那儿,暗夜上前扶起了沐婉芙,沐婉芙责备暗夜道:“怎么老佛爷和皇后娘娘来了你也不知会本宫一声,越发的不懂规矩了。”

“难为禧妃在这个时候还记得哀家。”太后凛冽的目光冷冷扫过沐婉芙虚弱的脸上,猛然掀开了锦被,然而映入太后眼帘的则是沐婉芙米色碎花寝衣上沾染着的多块血渍,浓烈的血气扑鼻而来。

沐婉芙微微用手遮挡着沾有血渍的寝衣,慌张道:“请老佛爷饶恕臣妾失仪。”

“啊!”还未等沐婉芙松开双手,太后的手带着十二分的力道按上了沐婉芙的腹部,沐婉芙虚弱地吃痛起来,同时脸色也更加苍白了。

皇后端着漆盘唤道:“母后!!”

太后这才含笑松开了手,若无其事道:“德妃和锦妃为你熬了汤药,哀家听说你身子身弱,所以便和皇后过来看看。你把汤药喝了吧。”

沐婉芙乖顺地点了点头,皇后把汤药递到了沐婉芙的手边,“这一胎你生的辛苦,往后的日子可要好好的养着了,否则日后便要落下病根的。”

沐婉芙感激地对皇后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的关心。”

苦涩的药汁经过咽喉缓缓流入腹中,沐婉芙皱着眉头吞服下玉碗中的所有药汁,太后象征性地吩咐守在沐婉芙身边的暗夜,“务必替哀家精心的伺候你家主子。”

“奴婢谨遵老佛爷懿旨。”暗夜毕恭毕敬地答话,太后和皇后端着空碗出了梢间。

待太后走出梢间,沐婉芙方收起了之前的虚弱之色,只听隐隐传进梢间的声音:“你们都回去吧,禧妃身子十分的虚弱,我们不便再留在这儿打扰她和六阿哥歇息。”

“太后,难道就这么轻易的放过这个贱人吗,她可是害死蓉妃的凶手呀!”是荣安公主不甘的声音。

“常宁,禧妃是哀家的媳妇,又是宫中刚刚产下皇嗣的妃子,请你谨言慎行。否则,休怪哀家不讲情面。”太后不可置否的声音让荣安公主也安分了。

只听太后又吩咐:“蓉妃不明不白的在宫中自缢,此事不宜走漏风声,所以此事必须交给可信之人去办才行。”太后思忖了片刻,继续道:“就让杨大人彻查此事吧,他即将是惠儿的额驸,也算是自己人了。所以此事交由他去办最合适不过了。”

“额娘英明!”奕渲淡淡道了句。

暖阁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太后、皇后、荣安公主、德妃锦妃一一离开了福泰宫,只听奕渲又吩咐宝娟:“今日叫你们跟着受委屈了,好好照顾禧妃,明日朕定还她们母子一个清白。”

“奴婢遵命!”宝娟应了是,便带着绣鸾绣凤一起送了奕渲出宫。

送走了宫中的所有人,宝娟留了绣鸾绣凤守在殿外,沐婉芙见她进来时脸也是肿的,自责地看着她与暗夜:“今日,让你们受委屈了。看来太后不找到那个凶手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了。那边,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暗夜点了点头,“只要明日内务府搜宫的话,她必然会被揪出来。到时候别说是太后和皇上不会轻易的放过她,就连荣安公主府也不会放过她。”

“做的好。”沐婉芙满意地夸着眼前的下属,随即又露出担忧的神色:“本宫原以为为皇上诞育子嗣之后便能在宫中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只不过太后才是这深宫之主,若是方才我们有半分差池的话,恐怕就会性命不保了。荣安公主纵然胡搅蛮缠,而太后才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人,看来我们日后行事都得处处谨慎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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