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亏你敢那么挑衅他啊。”
雨还在下,但是本就恍若灭世前夜的荒乱骤雨此刻却不仅是没有停歇的迹象,反倒是愈演愈烈,豆大的雨点打落在地上甚至都让人感觉皮肤生疼。
小恶魔坐在迈巴赫的顶端,他轻轻晃着腿,圆润的脸妖艳难分雌雄,一举一动都是轻轻的,高雅得好像生来就不曾踩过灰尘。
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流星般的长枪从地面中拔起带走几块不规则的碎石,握住它的是橘发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衣服真可谓是超前卫的穿搭风格,网纹状,撕裂风,头发还带着被强风固定好的些许棱角,有种拿两斤发蜡往头上倒去后随便乱抓强行凑出来的凌乱美感。
白皙的瓜子脸上几道狭长的血痕,眼角也有几片看上去挺吓人的伤口,身上到处都是血污,衣服捆成束状包裹住纤细的身体,背上是一个同样狼狈,甚至更加萎靡濒死的“尸体”。
老板……不对,路鸣泽看了眼那个躺尸的男人,挑眉道。
“找回来了?”
“不知道唉~虽然还有气,但是精神元素被奥丁那样的存在强行侵蚀的话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脑子,希望没事吧。”少女微微侧头看向整个人倒U字状趴在自己肩膀上的楚天骄,有些担忧,既担忧男人的生命安全,也有些怕自家会长的心情。
而和少女不同的是,对于路鸣泽来说,那肩膀上的“尸体”就和真正意义上的“尸体”没有太大区别,并不值得投入太多注意。
提问也不过是闲聊,他真正值得在意的是那把已经解除宝具展开的枪。
“还剩下多久?”
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在场的两人当然都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嗯……阿喀琉斯的同调比我想得还要更加耗费精力,大概不到一分钟了。”少女歪头计算道。
“那个家伙或许会看准这一点哦,以他的性格不难想象会至少拖延到一分钟后才来袭击你。”
“欸~明明我都有意用那么恶毒的方式来挑衅人了,真是的,藤丸桑的人设可是温柔可怜的新世纪温室花朵,这么大的牺牲也没办法让他动容吗?”
“不要小看了那个龟男的忍耐力。”路鸣泽背着手,双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不过……反正令咒也不过是元素存储的一种形式罢了,你大概是打定主意既然我在这里,那就不用担心言灵神谕会抵达极限,所以才那么自然吧。”
“啊,暴露了?”少女摊手。
“……我能够猜到的事情,奥丁当然也想到了,你也能够想到奥丁能够想到这一层——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路鸣泽终于转过了头来,在谈话中第一次露出了带着些许沉重的神色。
“就像昂热说的那样,穷寇莫追,把到了穷途末路的敌人逼急了对我们什么好处都没有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路鸣泽倒也没有真的在责备藤丸立香。
与正确与否无关,他只是单纯得习惯于高调的行事——为了“正确”而放过那个龟男,那也未免太过于令人作呕了。
但即便如此,路鸣泽好奇的地方在于,藤丸立香又是为何要这么做。
和秉持着作为王的尊严的路鸣泽,藤丸立香并不在意颜面之类的事情。
而即便如此,她还是挑衅了。
“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够胜过那个家伙?”小恶魔歪着脑袋,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得翘起嘴角,本来摇晃的一双白腿晃得更厉害了,就像是看着抽卡页面汇聚光芒迫不及待想要见证结果的玩家。
“的确,我也没有想到拥有那把枪后的你能够展开那般独特的炼金领域,几乎可以说是对奥丁,不对……对任何龙王的专属杀招。”
“但是,也就只是这样了。”
“就算只是人躯,就算被封印了所有言灵和权能,龙的肉体也必然超越人类的混血种,在诞生那一刻的武艺就必然抵达神域,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抗——这是常识……就算你再怎么超越常识,也无法保证自己的胜利。”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少女听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值得反驳的余地。
的确,就和路鸣泽说的一摸一样。
即便自己机关算尽,甚至还拿到了小恶魔友情赞助的宝具,也不过是把胜利的天平掰到了五五开。
而且,对奥丁本人的话,流星枪就不能够作为单挑领域来使用了——毕竟他是个龟男。
那么胜算,将无止限得下降。
而如果路鸣泽没有出手的话,以相性召唤出英灵,这个过程就足够少女进入濒死阶段,即便将奥丁的替身打败,也还会被隐藏在阴影中的奥丁本人狩猎。
但,少女说过——
我会赢。
而那句话,是建立在没有路鸣泽帮助的基础上。
那么,她到底凭什么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倒是希望神王大人亲临现场。”少女耸肩。
“反正我们现在的对话对方大概也在用镰鼬听着,那我就明说了——”
少女打开迈巴赫的车门,看着车内已经陷入昏迷的酒德麻衣以及在后座上面色发白眉头紧锁,身体虚弱的自家会长。
藤丸立香给还在驾驶座的路明非比了个眼神。
【他们拜托你了哦。】
然后在路明非紧张兮兮的注视中,少女把楚天骄和楚子航轻轻地靠在了一起,两个长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头靠着肩膀,沉沉睡去,而立香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发丝,迎着狂风走入雨中。
深吸一口气,然后——
“——我没有后手!”
那简直是撼天撼地的一幕。
少女接上之前的话,向漫天落雨张开双臂,洪亮的声音传播到更远的彼岸。
“我的确没有任何准备了,这又不是什么无敌文小说,我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就有无穷无尽的手牌可以打?”
“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如果这是座要守的城池,那么此刻我必然会换上一身休闲的羽织,在城墙上演奏古筝吧~”
“所以,来啊!”
那话语中没有一丝犹豫与阴霾,连路鸣泽都微微发愣得看着坦然的少女。
这算什么……
空城计?
——如魏兵到时,不可擅动,吾自有计。孔明乃披鹤氅,戴纶巾,手摇羽扇,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高声昂曲。
蜀汉建兴六年(228年),诸葛亮因错用马谡而失掉战略要地——街亭。在街亭失守后,魏将司马懿乘势引大军15万向诸葛亮所在的西城蜂拥而来。
当时,诸葛亮身边没有大将,只有一班文官,所带领的5000军队,也有一半运粮草去了,只剩2500名士兵在城里。众人听到司马懿带兵前来的消息都大惊失色。诸葛亮登城楼观望后,对众人说:“大家不要惊慌,我略用计策,便可教司马懿退兵。”
那个军师说完这句话后所展示的故事,就是后世有名的所谓“空城”了。
诸葛亮端坐在城楼上,笑容可掬,正在焚香弹琴。左面一个书童,手捧宝剑;右面也有一个书童,手里拿着拂尘。城门里外,20多个百姓模样的人在低头洒扫,旁若无人。
靠着心理战术,司马懿被其蒙骗,退兵而走。
这个其实被大多数人认为虚构的故事,也成为了那位诸葛丞相最有名的事件之一。
对于上帝视角的人来说显得非常愚笨的司马懿,但实际情况下,谁都不敢用自己的士兵去赌一个一生几乎算无遗策的军师的计谋。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个情况下,真的还能够如此去用空城计?
的确,立香在奥丁眼中可谓是算无遗策的谋士,而奥丁也的确是谨慎到病态的怪物。
如果这里真的是三国的战场,双方作为军师进行比拼,那无疑会走向小说中所写到的情节那般,全身而退吧。
但问题在于,这里是现实。
奥丁即便退缩,他的第一反应也不该是撤走,而是观察,尽全力看清少女到底还有多少底牌没有用出,而这……并不困难。
对于龙王来说,哪怕是使用镰鼬都足以通过观察心脏的运动来判断你有无撒谎了,只是随便想想,都还有成百种办法来远距离确定你那句话的真假。
所以,那一刻即便是路鸣泽也为之愣神。
因为他也看出来了。
藤丸立香……没有撒谎。
——她没有任何底牌了。
那……她此刻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谁给你的勇气?
而要讨论这个问题,则需要将时间回溯到不知道在多少天前的一个夜晚,少女曾拨通过自家大家主的一通电话。
在那时候,如今日本蛇岐八家的大家主源稚生曾说过。
——【无论是本部的诺玛还是本家的辉夜姬都给出了作战意见,让你尽可能去接触作为失踪专员子嗣的受害者——楚子航,你学校的学长,但就我看到的情况来说,你似乎压根就没有和人搭话的意思啊。】
无关紧要的问题,细枝末节的问话。
和脑袋回路太过于直白的源稚生不同,唯独和立香曾经搭档过的矢吹樱察觉到了这个行为内部的意味,并给出了回应。
【注意安全。】
为何不去接触?
为什么要注意安全?
是啊,没有任何理由。
对于当前的世界局势,少女可没有时间“慢慢来”,以她的能力,即便不做铺垫,也能够很快就和楚子航混个熟络,而不至于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女学生,一直等到有了篮球赛这种正当理由才得以接触。
根本没有不去接触的理由。
那……如果把“不想接触”改想为“不能接触”呢。
为什么不能?
把思维回溯到之前的时间点,奥丁是一个在现实世界活了几千年的龙王,而他却一直没有将人类赶尽杀绝。
理由少女大概也猜得到,是为了靠着时代种顶尖的混血种去和自己的同族进行制约。
这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更进一步思考下去——
也就是“这个行为持续了千年”。
连混血种都有楚天骄和立香这样的怪咖都能够推测出奥丁的真实,那龙王中怎么可能没有?
那么,察觉到奥丁目的龙王,在不和人类合作也无法和奥丁共存的情况下,会选择的道路是什么——
答:在不被奥丁察觉的情况下,尽量探查出对方所在的位置,想办法找到机会将其杀死。
而奥丁一直深藏于尼伯龙根之中,他和外界接触的媒介只剩下一个。
从尼伯龙根中出来,身上带着尼伯龙根【标记】的人类。
也就是——楚子航本人。
龙王之间的相互制衡,即便在还没推测出历史真相之前也不难得出这个结论,不然如果龙王能够像蛇岐八家和卡塞尔学院那样合作,人类早就噶了。
所以少女在来到仕兰中学前,就大概猜到,楚子航这个个体会被各方势力所关注。
奥丁也好,和奥丁有仇的人也好。
也就是说……
(你会用各种方式来进行彻底的探索吧?)
(言灵,权能,以平时不会用到的程度全力排查没一种可能性,这样的你不可能会漏过当前这个城市内任何一点可疑的部分。)
(而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
(我的“同伴”。)
那个,连一面都没见到过的“同伴”,那个此刻身在福州的龙王,你的兄弟姐们的一员。
然后奥丁就会自然而然地这么想到——
路鸣泽,藤丸立香,以及那个此刻身在福州市内的某龙王——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戏剧。
立香的所有行为,包括强制让奥丁认输这件事,都会被擅自解释为“故意激怒奥丁”的掩饰。
最终指向的结果是……
一个针对他的杀局。
而在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
啪喀。
忽然,清脆的声音在这个世界的彼端响起。
乌云开始碎裂,整个天空崩塌而下,周遭的风景扭曲变形,仿佛被无形的手拖拽,硬生生将其当作废弃的草稿纸般粗暴地**。
路鸣泽猛地抬头,脸上带着惊异。
尼伯龙根——
解除了?
啪!
在念头产生的下一刻,世界碎裂,眼睛一闭一睁的同时,身体忽然被一阵暖意所笼罩。
那是夜晚,和往日一样的夜晚。
天空如洗般澄静,乌云散去后的天是那般的透亮,连大城市内难见的星星都若隐若现,成群得排列在天空之上。
他们,逃出来了。
旋即,路鸣泽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了少女所做的一切,他有些恼火得敲了下自己的脑壳。
没办法,那个作为转折点的某龙王也谨慎无比,用了大量的手段来隐藏自己的痕迹和气息,如果不是特意全力排查根本无法发现踪迹。
少女没有直接发现她,而是算到了这点进行反推。而那个龙王本身拼尽全力的伪装也只是会更加让奥丁误以为是针对自己的行为——
虽然也对了一半就是了。
总而言之……
“再一次重申——”少女轻声呢喃。
“作战不需要完全预测到敌人的每一步动作,只需要在必要的节点做出布置,与之相对的敌将就会陷入石兵八阵的迷境之中。”
“果然,诸葛丞相教得没有错啊~”
“逃走了啊……真可惜,明明在雨停后失去媒介,可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
女孩的话语揉碎在风里向着远方飘去,她澄澈的双眸宛如清泉,静静地看着天,明明遍体鳞伤,但却淡然自若。
总之就是那个吧?
计划通~
看着那样的少女,身穿小礼服的男孩莫名地感觉心脏抽了一下。
在战斗之前就结束了战斗,那才是最为纯粹的必胜法。
真是……你到底要超越我的想象多少次啊……
手轻轻拽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男孩低下头。
那一刻,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啊……
真是的……
这样的话……不是就更没办法还回去了吗……
恶魔微微咧开笑容,在那隐晦的弧度中,是几乎烧却沸腾的情感。
不要怪我啊,基修亚君。
恶魔偷偷注视着女孩的背影,感慨着。
是这孩子不好。
谁让她那么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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