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热起来,红钟小洋楼里的电扇已经一圈圈开转了。
蒋保立穿着一件小褂子正趴在茶几旁边看新买的连环画,刘芳跟着撅着屁股趴在旁边,一手撑在地毯上,另一只手舀了一勺子麻油芙蓉蛋往孩子嘴里喂去。
电扇就在茶几顶上,吹得刘芳头顶凉凉的,她伸手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然后叫了起来:“这扇叶子开得也太早了,屋子里本就凉,再抵着风吹早晚要生病的!”
“你就不会把孩子抱远点吗?”杜筱吃了一口雪梨银耳汤,“给你说过多少遍,说话轻点,我们又不是聋子!”
杜筱和蒋文坐在餐厅吃早餐,餐厅背靠东面,阳光直直照进来,照得杜筱有点热,所以扭开了电扇,想送点凉风过来。
斥过刘芳后,杜筱又接着向蒋文道:“我说得没错吧,只要你面不改色心不跳,咬死了摔壶的不是你,他们也没办法!”
蒋文后怕不已:“我这心里直打鼓,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差点就没撑住。”
“你也就这点出息!”杜筱伸出手指在他胳膊上一戳,然后娇着嗓子说,“你能免除这牢狱之灾可多亏了我,往后你得对我好点。”
“你这话说的,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蒋文笑了,“你叫我往东我可从不敢往西,叫我站着我绝不坐着!”
刘芳本没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等说到后边,她也听出来了,蒋文是不用去坐牢了。她心里奇怪,放下勺子站起来往餐厅走,边走边开口问:“杜筱,你明明有法子让蒋文不用坐牢去,怎么还要让我去求月香?”
刘芳为了蒋文去求月香这事,她一直梗在心里,本来蒋文就对不住月香,她这一去是直直的往见月香的心口插刀。
刘芳自己过意不去,从那次以后几乎是避着见月香走,不敢再面对她。
杜筱也放下勺子,抬起下巴,睨看着刘芳,嘴角一扬,轻笑道:“你不去一趟,怎么知道那见月香这么铁石心肠?听说你都跪下了,见月香还是非告蒋文不可,你这么多年死活不走的帮她带孩子,她可是既没有认你的功劳,更没有认你的苦劳啊!”
“你就是为了讥讽我?”刘芳气得又尖利着嗓子喊了起来。
杜筱让刘芳去求见月香饶了蒋文,不论见月香答应还是不答应,都伤了刘芳和见月香两人的心。答应呢,那就好办了,蒋文连应对也不必,直接免了这桩倒霉事,不答应也不要紧,杜筱就有了嘲笑讽刺刘芳的话头,只要让蒋文不要脸到底,那见月香她也告不赢!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现如今还能对你好,管着你的,除了你儿子蒋文和我外,可没有别人了。”杜筱冷冷开口,“你也别胳膊肘往外拐,还念着那个见月香!”
刘芳只告诉了他们见月香不肯撤诉,没有说见月香不肯撤诉后,后边说的那些话。
此刻比较起来,真正对自己有心的人还是月香。
茶几那边,蒋保立又哭了,杜筱最听不得孩子哭,立马黑了脸,撂下一句:“没听见吗?还杵在这儿!”
刘芳长长叹息一声,转身回茶几边哄孩子。
等她哄着蒋保立吃完饭,孩子又要闹着把画册看完,等他看完了,闹累了,往往都下午三点多了,刘芳也只有这时候才有功夫吃口冷饭。
来杜筱这没几天,从前带蒋文时落下的胃疼的老毛病倒重犯了。
只是今天,刘芳连冷饭也没吃上,刚哄着蒋保立睡着,杜筱就喊她去百花路9号送封信去。
最近因为这美术展作品送选的事,他们小团体联系紧密,一有什么新想法就要相互传达。周冰洁家虽然早已按上了电话,可杜筱家却没有,之前几天都要杜筱出门去找周冰洁,或者两人约了在外边聊,一来二去都觉得麻烦,今天杜筱忽然想到反正刘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叫她做自己的信使好了。
杜筱把上午想到的关于画作主题的想法写了满满一页纸,塞在信封里,然后把信交到刘芳手里让她一刻也别耽搁,速速送去。
屋子里凉快,可这正下午在太阳下走着还是晒得人发热。
好在笋塘街往上就是百花路,脚程快的话顶多也就二十分钟,刘芳刚转过一个十字街口,竟碰到见月香迎面走来。
之前也有几次,刘芳远远的看到了见月香,都是能避就避,宁愿绕远路,也害怕和她打了照面,只因刘芳心中愧疚,觉得无脸。这次,刘芳也下意识的立马调头就走,腿还没迈开,就听背后,见月香爽朗的喊了一声:“妈。”
刘芳回过头来,有些讪讪不安:“月香,好巧。”
见月香手里拿着一幅用玻璃装裱好了的画,她正要去展览办公室送参展作品。
刘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只觉得这画叫她这个不会看画的人都觉得好。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低声夸道:“月香,你的画越画越好!我听说你们要去做什么画画比赛,你肯定能赢的!”
见月香笑了下,她见刘芳比前几天又瘦了不少,于是叮咛了句:“注意身体,妈。”
说完,想了想,蒋文也不用去坐牢了,她该放心了才是,她和自己的亲儿子住在一处也不用别人担心。
于是见月香冲刘芳点点头,告别后,接着往前走了。
刘芳心里一梗,眼中霎时间就涌起了热泪,鼻头的酸楚还没下去,就又被人给叫住了。
“蒋文妈,你怎么在这儿?”周冰洁撑着把小洋伞,才从公寓里出来,正要上黄包车,远远就看到蒋文妈和见月香在说话。
细看之下,见月香手里似乎还拿着幅画,这个时候,拿着幅画又往展览办公室的方向去,那这画不用说肯定是要送去参展的。周冰洁车也不坐了,赶紧走过来,多希望蒋文妈看清了见月香画的是什么,也好送来让她参考参考。
不过叫住蒋文妈后,周冰洁又回过了神来,要是自己这样冒失的去打听别人画什么,岂不是显得很没有水准?
于是话头一转,只是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刘芳本就是来找周冰洁的,一见人,连忙擦了擦眼,把怀里的信送了过去。周冰洁眼珠一转,门不出车不坐了,叫蒋文妈跟着自己回家一趟,她要立马写了回信,还要请蒋文妈给带回去。
在周冰洁家里又等上了一阵,待刘芳回到红钟小洋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
刘芳几乎一整天没有吃东西,连口水都没功夫喝,此刻只觉得七窍生烟,又累又饿,刚把回信交到杜筱手里,打算喝点水解解渴,茶几上的水杯水壶都空了,刘芳忙去烧水,人还没走到厨房,就又被杜筱给叫了去。
“你刚刚碰到见月香了?”杜筱挑眉问话。
原来周冰洁自己问不出口,却写了信让杜筱来问。
反正杜筱和刘芳是一家,而且之前杜筱也说过了,刘芳到她家去了后,对她可是言听计从,让她去问正好。
“是。”刘芳轻答了一句。
“见月香是送画去?”杜筱又问了一句,见刘芳点头,她接着开口,“那你可看到了她画的是什么?”
刘芳迟疑了一瞬,然后摇了头:“没有。”
……
展览办公室里,见月香眉头皱得很紧。
长木桌后边,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长叹一声,摇摇头,向见月香劝说:“你跟我这儿耗也没用!”
那男人接着说:“你知道我们整个省一共送多少件上去吗?只有三十件!分到我们青川差不多就是两件,当然特别优秀的也可以增加名额。”
“我的意思就是这名额少之又少,所以这送上去的作品,不仅艺术性要好,这作者本人也必须是清清白白的好名声,你懂吗?”那男人看了见月香一眼,“你自己也知道,最近我们青川城里,关于你和蒋文、孟洛川,你们三个人之间的流言蜚语有多少?你这样一个流言缠身的女人,要是都去参了展,那还像什么话嘛!”
见月香的脸也胀红了起来,她心中不平:“可那些流言都是假的!就因为那些假的、莫须有的谈资,你们就要取消我参展的资格吗?”
这美术展五年一次,见月香心中向往,要再等五年,实在太久了。
“你和我说是假的有什么用?”男人也无奈,“你要和全青川城的人说嘛,叫他们都相信了你,这样我们才好交代!”
男人说完后,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也知道,人们选择相信谁的时候,不在于看谁的故事像真的,而在于他们想要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见月香抬起眼来,看向那男人。
男人又摇了一下头:“你的事我也多少有所耳闻,报社不刊孟老板的告示,孟老板花了大价钱托杂志社特意做了一篇澄清要文,我也在青川杂志社任职,这要文是我亲自看着发出去的,可有什么用呢?外边传着的还是蒋文说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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