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温情(十七)
薄薄的雪花在地上铺上一层淡淡白色,因为京里太冷的原因,雪花虽然薄,落下来以后并没有立即就融化掉。
世子朱睿就在清冷的天气里打马从街上行过,是刚从蒋府探过蒋太夫人的病准备回家去。腊月的天气里,街上人流不少,让朱睿勒住马缰,往一旁的小巷里一看。
身边的朱小根立即就猜到世子的心意,也伸长脑袋其实并没有看。在京里长大的朱小根不用看也知道这条小巷是通向哪里,当即对朱睿道:“世子爷,从这里走,再过两、三条小巷咱们就能到王府,倒比从街上走人又少,而且还便宜。”
这话正合朱睿的心情,他急着回家,对朱小根道:“那个卖刀的人,不是让他今天送来吗?我要赶着回去看看。”
恍然大悟的朱小根这才找出来世子为什么急着回去的原因,以前出门都是慢慢在街上逛逛,要在街上买一点儿东西回去才成,看着朱睿拨过马头来,朱小根当然是当先一马,先走在前面。
小巷只得五、六尺宽,不怎么宽敞,两边是住家,有青砖房子也有木头板壁,这样白天的光景儿,家里的男人们都是出门在外,女人们当然是少有在门首站着看的,家家都是紧闭门户,如果有人要出来,也是木门会先有一声响,所以放大胆子的朱小根在马上打了一鞭子,加快马速行在前面。
过了这条街后,朱小根带路转到下一条街上去,同时耳朵里倾听着有没有开门声,免得撞到人。不想刚转过来,开门声是没有,左手边的一户人家木门是打开的,一盆水扑了出来,无声无息的水就这么泼出门,在这小巷子里跑快马,尚有三分得意的朱小根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泼了个正着,从头到脚都沐浴在那水里。
“咳,咳,你,这是什么脏水?”朱小根勒住马,急忙就抖落身上的水,出口就是一句。木门里脚步细碎走出来一个黄衣青裙的小姑娘,手里还端着一个水盆,原本是带着歉意的脸上听到朱小根说这是脏水,小姑娘的脸上立即就挂上霜:“脏水只泼脏人,这是俺舅舅的洗脚水。”
世子朱睿身后跟着人已经转过来,把朱小根和小姑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都一起笑起来。朱小根尴尬的回头看一看世子,对小姑娘教训道:“洗脚水泼人,你们家怎么不用洗脚水煮饭呢?”
黄衣青裙的小姑娘小脸儿更是冰上加霜,上下看着朱小根一身的水迹,原来是要出门来道歉的,对于这样出言无状的恶人是没有什么心情。小姑娘一只手拎着水盆,一只手叉着腰也骂道:“煮饭给你吃吗?你马跑这么快,就是跑来吃这种饭?”
“你弄人一身水,居然还这么凶,”朱小根还在接着骂回去,一旁的世子朱睿听不下去,斥责道:“只是和你斗嘴,这样冷的天气,她又不认识你,未必就是有意的,快回去换衣服不要生病倒是正经。”
木门前的小姑娘这才转嗔为喜,两只黑瞳瞳的眼睛在世子朱睿身上一转,见他一身暗纹的锦衣,头上束发的又是金冠,就知道这是主子,这才转过身子有几分委屈:“马跑这么快,俺又没有看到,赶着出来本来是想下个礼儿,不想他出口就要伤人,这是俺洗衣服的水,怎么能说是脏水。”
“洗衣服的水还能不是脏水?”朱小根眼珠子瞪得多大,道:“你们家洗过衣服的水还是干净的,不如留着刷碗洗菜,何必泼了多浪费。”朱睿不能不说第二句:“你别说话。”觉得身上水这会儿浸到里面衣服上来了的朱小根,在朱睿斥责下扁了扁嘴。
小姑娘发出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在这天气阴霾的冬天里格外让人醒神,一只手拎着水盆,一只手叉着小腰儿的小姑娘对着朱小根笑话:“你是个女孩儿吗?还会扁着嘴。真是笑死我了,要么你就是傻蛋,你们家洗衣服最后一道的水难道还是脏的?那你还穿那衣服吗?”
朱睿听过以后也笑起来,又急着回去,对朱小根道:“回去吧,你这个奴才,无事就要同人拌两句嘴,小爷等不得你了。”然后对小姑娘道:“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什么事情。”说过以后打马就要走。
“哎,”后面的小姑娘听过这样开解的话反而笑眯眯的又加上一句:“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这小巷子里能跑马吗?也不怕撞到人,泼到你们活该。”
扁着嘴的朱小根一听又要说话了,是先看一看朱睿正准备开口,被朱睿瞪了一眼,对着这言语俏利的小姑娘和颜悦色地道:“你说的很是,我们急着回家,不想就撞到你的水上,”小姑娘用手捂着嘴格格一声笑,道:“你说话倒是有理。”
“这大冷的天,你只在门口站着,白冻坏了你,你进去吧,我们也要走了。”朱睿刚把话说完,小姑娘立即就不干了,在朱小根身上又扫一眼才道:“为什么是我进去,不是你们走?”然后裙子稍有晃动,是小姑娘在裙内用脚尖轻点着地,只是看着朱睿笑。
朱睿觉得那笑容里有说不出来的一种明快,也随着笑了一下道:“你说的是,那我们这就走,你就可以进去了。”说完先打马离去,后面跟的人也随着离去。
木门里这才传出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阿紫,倒个水怎么还不回来?”小姑娘这才扬声答应:“就来,我泼水呢,没有想到门口有一条狗,泼中了他正在汪汪叫呢。”
还没有出这巷子的人人都嘻笑着看着朱小根,朱小根看看世子朱睿只是笑着打马前行,只能忍忍气跟在后面离去。
回到王府去,朱睿先在门房上问一声:“有没有一个卖刀的人来?”门房上的人是在王府里几十年的老门人,声音也是苍老的却是有力,这是跟过老侯爷出征的一个家人:“有这么一个人,按世子爷出门时吩咐的,已经让进去,是毅将军在看刀。”
“朱小根,先去看看,对朱毅说,我见过祖母和母亲,一会儿就来。”朱睿象是这样才放下心来,吩咐朱小根先去再去换换衣服,这才先往祖母房里来。
门房上的人有四、五个,等世子朱睿进去,回话的老家人才脸上笑着对旁人道:“我记得王爷买刀还象是在昨天,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呀,一眨眼间,世子爷也要会买刀的人。”
“哪里是一眨眼间,您老人家明年就七十岁了,您是一眨眼间,把这七十年过来的。”听话的人凑趣说道,府里没有人不佩服老家人的好身子骨儿。
老家人经这样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己回想一下,还是肯定地道:“我还记得,王爷象世子爷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里,从外面回来,问我有没有一个来送刀的人,真的是象昨天。”
朱睿行到太夫人房外,看到朱禄也在,就知道母亲也在这里,赶快笑嘻嘻的走过来:“禄大叔,今天找母亲要钱,母亲会给吗?”管着王妃外面生意的朱禄是早就准备好回话,世子最近花钱越来越多,公中的钱是早就不够用,只能打上王妃私房钱的主意。
“世子爷尽管去要,王妃应该会给的。”朱禄笑容满面地回答世子话,让朱睿心里定了一下,母亲和祖母在一起,今天只能要一处的钱,如果母亲和祖母是各自在房里,还可以两处都要到。这样算一下,再想想前天见到的那把光华四射的刀,朱睿心想,祖母这里,让毅将军来要好了。
盘算已定,朱睿这才走进房里去,看到不仅是母亲在祖母房里,就是二婶三婶也都在。一一行过礼来,太夫人笑呵呵的伸出手来道:“过来坐我这里,你外祖母如何?”
朱睿先回了话:“外祖母和上一次见一样,外祖父说年前应该是不相干的。”申氏跟在后面笑道:“就是有再大的病,看到世子,蒋太夫人也会好上三分。”
事实上还真的是这样,所以这天气寒冷,妙姐儿已经显怀更是不大出去,就是走动只在家里,去探望蒋太夫人的只是世子朱睿,而且蒋太夫人也有话捎来:“让妙姐儿安心养胎才是孝敬我。”
适才就看到窗外已经飞起小雪的妙姐儿,对着那阴阴的天空想一下外面一定是冷的,老年人最怕过冬天……想到这里,正要交待朱睿多去几次,听着太夫人已经交待出来:“你隔一天就去看看才好。”
朱睿答应下来,这才坐到太夫人身边去,说外面的话给太夫人听,突然就想起来街上那个骂街的小姑娘,忍不住一笑,对太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倒也不怪他,我们赶着回来,行得太快,不想朱小根就赶在那一盆水上面了,”
方氏和申氏听过以后也笑:“这个奴才平时就机灵,今天机灵过了。”太夫人只是笑着交待朱睿:“下雪了路又滑,再怎么快也记得不骑快马,撞到人撞到你都不好,也别抄近路,倒是走大路安妥,那小巷子里住的不一定是什么人,免得看到不好的事情。”
妙姐儿只是笑看着儿子在太夫人身边找话逗祖母高兴,心里有如明镜一样,门上来了一个卖刀的人,儿子又没钱用了,哄祖母高兴就可以哄钱了。
果然太夫人正在问朱睿:“去外面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然后喊刘妈妈:“再取些钱给世子,再赏那朱小根五两银子,本来应该给他十两,扣下来五两,是我怪他乱带路,差一点儿带着世子也撞到那水上面了。”
朱睿只是嘻笑,这一会儿哄祖母的钱顺手,母亲那里让毅将军再去好了,谢过祖母的赏,把钱收起来,看到母亲冲着自己嗔怪的笑,朱睿只是回以嘻嘻一笑。
“去吧,说你有客人,回去房里暖和,就再出来了。”太夫人看着朱睿出去,这才对着三个媳妇笑容满面:“我这里还有钱,为学哥儿备的也有,以后有孩子的也有,候着学哥儿长大可以来要钱了,我也高兴了,”再看看方氏只是抚慰:“你也别急,你这样的贤惠,一定能感动送子娘娘,多给你胖小子,就象妙姐儿一样。”
妙姐儿只能莞尔,为了儿子要钱,太夫人就要多说几句话出来,然后这里在谈蒋太夫人的病,说过以后再说乌珍的亲事:“已经回过母亲,战场上那一仗全仗着乌珍在乱军丛中冲出去搬来救兵,也回过表哥,在府里可靠的人里面给乌珍寻一门亲事,只是还没有找出来合适的人,还是等回到封地上再为她寻亲事吧。”
妈妈们算过日子,说王妃生孩子应该是在过了年以后,三、四月份,所以朱宣回过母亲:“京里太乱,世子是要留在京中,靖海王世子、北平王世子也都在京中,本着侍奉母亲应该让妙姐儿留下来一年,可是她大着肚子也侍奉不到,出了正月我还是带着妙姐儿回去。”太夫人也是答应下来。
“乌珍只是脸黑一些,模样儿还是端正的,另外就是肉皮色儿粗了一些,跟在妙姐儿身边养了这些年也没有过来,想来就是天生就的那个肉皮儿。”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又想起来,告诉三个媳妇:“我少年时候随在老侯爷军中,见过不少异族女子,也有肤色儿好的,那不好的,也就改不过来了。”
房里一片轻笑声,太夫人对妙姐儿道:“你慢慢给她找吧,她年纪也不上了,如音那个丫头就是成亲太晚才到现在没有孩子,都怪朱禄不好,”坐在房外的朱禄觉得耳朵有些发烧,用手揉了揉。
“乌珍的亲事可是不能再耽搁了。”太夫人这样说过,方氏赶快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大嫂在为乌珍寻亲事,跟二爷的小厮里倒是有一个没有成亲的,等我去问问他,家生子儿最可靠不过。”就是申氏也说回去看看跟三爷的人有没有可靠的。
妙姐儿道过谢,细想一想乌珍,乌珍的品格应该找一位将军才是,乌珍的性子急,再找一个斯文的小厮,妙姐儿也想不好关起门来是怎么样的相处法。
朱睿从太夫人房里出来以后,就想先回自己院子里去看送来的刀,是前天在外面遇到这个人,说还有几把好刀一起送过来,世子就约了他到家里来,也方便问母亲要钱。
出了太夫人的门,就看到朱寿同朱禄站在一起正在说话,看到世子出来朱寿迎上来:“王爷让世子爷过去一趟。”
朱睿用手摸一摸,两枚骰子还在怀里,自从自己跟着朱寿背后学这个,父亲再也不同自己玩了,想到这里,世子嘿嘿一笑,父亲事情多,再同自己玩骰子,朱睿有信心把那一袋看了又看的金瓜子拿到手里来。
往书房去的路上,朱睿问朱寿:“父亲也是刚回来?”两个人脚下踩着薄薄的冰雪,冻得结实的地面上靴子踩上去就是“格叽”一声,路面上的碎冰就碎在脚下。
“王爷刚从宫里回来,”朱寿依然是朱宣的贴身最会侍候的跟班,回身来笑着道:“王爷在门上听说小王爷们有客人,想来是给钱才是。”
有这么好的事情?世子朱睿月银和朋友们在家里相比是不少,可是自己外面买书,再淘登笔墨纸砚什么的,再给弟弟妹妹们买些东西,祖母祖父母亲处有时候也要巴结一下好哄钱,其实是月月不够用的,好在祖母母亲处可以要一点儿来。
听过朱寿的话,世子朱睿在心里开始盘算,父亲给钱,肯定又是让我自己赢过来,玩了这么久的假骰子,和朋友们总是赢多输少,可是赢父亲太多,父亲觉得没有面子,会不会再翻脸教训自己……不管怎么想,朱睿在想着那一小袋金瓜子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
刚从宫里回答的朱宣正在想心事,看着儿子进来,心里又是一阵高兴,老子买刀的还象是昨天,儿子也要买刀了,看来已经长大成人,也喜欢弄这些东西,南平王想到这里,是悠然自得的,是我的儿子当然是随着我。
“外祖母的病好些吗?”朱宣先问过蒋太夫人的病,然后略停了停,朱睿就赶快来献殷勤:“儿子给父亲捶捶。”
朱宣听完就知道这小子又缺钱用了,这样无端来献殷勤,板着脸骂道:“有这样的孝顺劲儿,多去祖父母面前好好孝敬去,又可以哄点儿钱了。”骂得朱睿赶快站住脚垂首听训,下面也并没有再接着再教训。
房里又停了一停,朱睿听着父亲语气和缓一些:“这个拿去。”朱睿抬起头来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手指下是一叠银票,看不出来是多少,只是厚厚的一叠,从书案上推过来。
朱宣看着儿子不敢置信的表情,心里好笑一下,儿子大了,再不贴补一下,真的是要没钱出门,想想跟世子的人来回的话,小的时候淘弄蛐蛐罐儿,几十两一个的买,买回来就送去祖母面前买好,被太夫人问一声儿:“这罐子好看,只怕几两银一个,”房里外面行走的妈妈们赶快回太夫人的话:“几两银子一个还是骗人的,一两银子一个就差不多了。”
世子弄了一个大红脸,好在是没有人知道,平时最喜欢那个朱小根,主仆两个毛孩子,看到什么不懂价,又不带着年长的随从出去,再买笔墨纸砚都是还不了价的。
淘弄好纸好墨,有的可以说是古董了,先开始的时候当然是要上当,没有人天生成就什么都会。朱宣每每听过朱小根回话,打发走朱小根,自己就笑一回,也没有告诉妙姐儿,怕她忍不住对儿子说,会伤到朱睿的颜面。
看着儿子只是愣愣地看着那银票,还不敢伸出手来拿,听着父亲又淡淡问上一句:“祖母哪里又哄了多少钱?”朱睿听着这声气不好,就更不敢去拿了,垂首道:“给了一百两。”
朱宣哼一声,把银票再往前推一推:“拿着吧。”朱睿重新抬起头来,看看父亲的眼睛里,有一种说出来的东西,朱睿只觉得心一动,对着面无表情的父亲也突然象是如沐春风。这房里火盆真暖和,朱睿是这样想的。
“你倒还客气。”朱宣放在桌上的修长手指第三次推了推银票,朱睿这才满面欢喜应一声:“是。”伸出手来把这一叠厚厚的银票收在怀里,眼睛已经瞄到最上面一张写着一千两,手里这银票应该是有几万才是。
约了人来买刀,这就有钱了,朱睿忽发一笔横财,高兴的喜不自胜,先是什么也想起来,然后一下子想起来,对着朱宣笑嘻嘻道:“父亲刚从宫里回来,应该是累的,儿子给您捶捶。”
“滚吧,”朱宣淡淡一句,看着高兴得快合不拢嘴的儿子心里也是高兴的,道:“别耽误你买刀,不是约了人。”
朱睿这才明白这钱是为何而来,一下子舍不得不走,站着想了一下,还有什么可以孝敬的,被朱宣又是淡淡一句:“出去吧,我要歇一会儿。”
这才不能不走的朱睿难得对父亲有几分恋恋不舍,答应一声走到房帘前,又回身看了父亲一眼,坐在宽大书案后的父亲眼睛里是难得的有笑意,看到自己又回头,这笑意一下子就没有了,沉下脸来:“还不走?”只是对着老子留连。
朱睿再躬一下身子,道:“是,父亲好好休息才是。”然后一揭门上的锦帘不是走出来,而是一蹦出来的,把外间候着的朱小根吓了一跳,再看世子面上又是笑嘻嘻的有笑容,并没有被王爷教训,这才放下心来。
跟着世子走出书房院门,朱小根都可以感觉到世子的脚步是欢快的,跟在后面只是劝:“世子爷,您走慢一些,下雪小心摔着。”
朱睿一直走多远,才在路边的小亭子上面又停下来,脸上是笑意吟吟地看着朱小根。朱小根用袖子在自己脸上擦一下:“这下子干净了吧,奴才换衣服的时候也擦过脸,那小母老虎泼的水没准儿真是洗脚水呢。”
换过衣服就赶来书房里接世子的朱小根为了方便说话,刚才就把别的跟从都打发回去了。此时看着世子心情好,赶快说不中听的消息:“那卖刀的狮子大张口儿,说一把刀要五两,别的也要上千两,奴才赶快来对您报个信儿,是不是王妃那里先支用一下,这同在街上不一样,嫌贵咱们走就行了。
已经进到家里来,说一声嫌贵,咱们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好,以后让别人笑话咱们买不起,”朱小根担心的是这个,在书房外候着的时候已经想出来无数主意:“不然的话,给王爷禀一声儿,请个能干懂刀的人来相一相,咱们就是说不要,也要能挑出内行的毛病来,这样他就没的话说。”
在小亭上的朱睿手拉着亭柱转两圈,难得的调皮一下:“父亲就懂,难道请父亲去?”朱小根赶快吐舌头道:“那还是算了吧,万一王爷说您什么也不懂,平时就嬉戏去了,又是一顿训。”
然后很是为难:“世子爷您还要笑,这五万两银子可在哪里去弄呢?”朱睿这才停下来,从怀里掏出刚才的银票来,朱小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多大:“世子爷,这是哪里来的钱?……难道是王爷刚才给您的?”朱小根也不敢相信。王爷见到世子年纪渐长,见面就会教训:“不要靡费,不要浪费……”反正是要知道勤俭。
只是笑的朱睿分了一半给朱小根道:“快,赶快数数是多少张?”随身翻看一下,张张都是一千两,不由得世子朱睿心花怒放。
数数自己手里的,是五十八张,朱小根也数完了:“是四十二张,四万两千两银子呢,这钱,这真是不小。”两个人交换一下再数一遍,依然是四十二张和五十八张,朱睿笑嘻嘻地把银票收起来,对朱小根道:“走,咱们看看那刀去。”
怀揣着十万两银子的朱睿走上两步,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总觉得父亲不疼自己,可是在自己需要什么的时候,总是适时送到,再看看身边的朱小根仰着脸看着自己又停下来,朱睿心里明白,这个奴才会时时的往父亲那里送消息,想一想父亲对自己如此关注,朱睿这一次觉得温暖,心里是明白,这是父亲的关怀让自己觉得温暖无比。
这钱不给毅将军只给自己,朱睿呼吸一口清闲的空气,心里兴奋之极,父亲最疼的还是我,就和母亲说的是一样。
走到自己院门口,又遇到丰年打着油纸伞过来,看到世子含笑站住:“王妃让我来看看世子,”也是给钱的,给了一万。沈王妃对于儿子买刀是不知道行情,以为一万两应该足够。
“母亲那里替我说谢谢。”深得父母之爱的朱睿心花是不停地怒放,这样的雪天,小雪飞舞阴霾低沉,可是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开阔。
世子朱睿见过祖母、母亲和父亲,一共拿到十两零一万一千两银票,谁给的最多,当然是父亲给的最多。是因为父亲懂行情,母亲是不懂,祖母是随意给,朱睿这样想着,脸上是笑容走上台阶来。
先看到的是姚雪慧从一旁廊下走过来,撇着小嘴儿道:“你总算是回来了,我等着看你怎么收场,一把什么破刀,刀外面连个宝石玉呀的装饰都没有,开口就是几万两银子,你有钱给吗?我等着看你笑话。”
“雪慧你也在,”朱睿赶快往四面看一看,装腔作势地道:“我的狗还好吧?”姚雪慧又接着撇撇嘴儿道:“我好着呢,它们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然后才关切地问道:“说是朱伯父又喊了你去,你又同人打架了?”
朱睿摇头只是笑:“没有,父亲找儿子说说话不是常有的事儿,多找几次才叫好。”姚雪慧惊奇一下,象是看到流星一样,然后用手里的绣着寒梅的玉色丝帕掩住口轻笑道:“好啊,我对朱伯母说,你忽然不怕朱伯父去了。”
从蒋府出门才开始下的雪,朱睿身上并没有遮雪的东西,这一会儿近房里廊下比外面院子里要暖和,头上落的雪花开始化成雪水湿乎乎地头上,朱睿夺过雪慧手里的丝帕,在自己头上擦了擦再塞回到雪慧手里:“还你。”
姚雪慧看看自己变成皱巴巴的丝帕,嗔道:“要擦应该用房里阮姑娘的丝帕,怎么用我的呢?”正在打帘子进去的朱睿停下脚步,回身来又同姚雪慧笑道:“为什么要用她的,偏用你的。”
北风从院子里吹过来,姚雪慧刚从房里出来去净手,身上只是一件在房里穿的薄锦袄,在风中缩着脖子还是不肯进去,用手指在自己脸上刮着小声羞朱睿:“听人说,朱伯父昨天请了阮大人来,今天阮姑娘又特地来看你,一定是要同你订亲了,你以后只麻烦她吧。”
朱睿没皮没脸地问一句:“怎么不订你?”姚雪慧仰仰小脸儿,傲气地道:“我妈说了,订谁家也不订你。”然后板下小脸儿,很是正色:“以后大了,再象小时候那样厮闹,我就恼了。”
伸出手来一打帘子先进去。
跟在后面进来的朱睿先进的是自己房里外间,只有两个小丫头在房里打扫收拾,内间听到不时传来欢笑声,朱睿不高不低的声音又说一句:“我睡你房里那一次,你恼不恼?”
气呼呼转身的姚雪慧回过身来嗔怪也是娇音柔柔地:“你那不是小时候吗?”朱睿看着姚雪慧发脾气也是名媛的作派,分寸不失,想想路上遇到的小姑娘牙尖嘴利,痛快淋漓的骂朱小根,不由一笑,又贫一句:“现在我也不大。”然后先于一步走进房里去了。
世子朱睿离开书房以后,南平王朱宣忽然觉得心里象是空了不少,起身来在房内回想今天进宫去,又是几天没有见到皇帝,不想结发夫妻感情和睦,一旦分离,居然能这样摧残人。
自从皇陵上回来,每见到一次皇帝,就觉得他老了几分,时间象是在皇帝身上一日一年地在过,而旁人还是一日一日地在过。
“朱卿,”皇帝的声音在温暖的御书房里听起来也是格外的寂寥:“你看朕老了吗?”老了没有,这也是朱宣有时候会有的想法,古人在六十岁以上都算是长寿,皇帝今年五十多,朱宣今年四十多。
朱宣会觉得自己老,是因为对妙姐儿日益情重,让朱宣表现什么没有妙姐儿我就活不了的那种爱情场面他是表现不出来,不过看着妙姐儿日益出落得成熟美丽,南平王就会时有嫉妒之心,出门会客就平白让人看了去。
好在有孕不用出门,家下人里看王妃,也应该象天人一样,朱宣老的想法就是从这里而来,比妙姐儿要大上十几岁的年龄,以前觉得挺好,每每看到妙姐儿孩子气,还好表哥是个成熟人。
身边的世交们,夫妻两个人都是年龄相仿,成亲以后不能够互相容忍,或是互相去指点,都是少年人,或是一同步入年长,谁也不服谁,有点儿事情都觉得自己对,都有一通道理。以前朱宣觉得大就大些吧,不是挺好。
外面也遇到一些自己觉得自己聪明的女人,有如前朝女皇那样在大业霸气的女人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女人如水如花,需要男人如石柱如大山一样有依靠,或许比喻不对,抛开母系社会不说,至少一直以来,历史的洪流中,女人是温情的,男人是阳刚的,一定要整个女人跟男人一样,横扫天下,这样的女人不是随手就能来一个的。
大多的女性在生活中还是在体现自己的女性美,就象一开始不少人对妙姐儿攻击一样,自己在生活中是不是阳刚如男人,而且不碰壁,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再说难听些,遇到上司或是别的特殊环境,有没有显示过女性美?这样就评论妙姐儿是小三个性,难道看不到是嫡女这两个字?还是嫡女就应该板着脸,一点儿柔美也没有,有如源氏物语中的葵姬?至少葵姬是冷漠。
说别人容易照自己难,至少母系社会没有发展下去,就事实来说,没有发展下去的东西可以就目前来说被淘汰了。
夫妻日益情深,朱宣年纪愈长,在别人看来壮年精干,圣眷常厚,六皇子去了皇陵,眼前最有希望的就是五皇子,而五皇子则是朱宣的直接姻亲了。不管怎么看起来,南平王这一枝都是有圣眷的。
只有南平王自己,为了年青的小妻子比自己太小,一个人要想一会儿。此时思绪还在御书房的朱宣再想想皇帝接下去说的话,语音更为苍老:“朕近日里来,总觉得精神不济,有什么事情让五皇子帮着管管吧,朕需要多休息。”
看着朱宣躬身应道:“是。”皇帝又是叹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道:“朕竟然会老?”朱宣只能躬身站着,这话不知道怎么回,主要是皇帝,的确是老了。
宫室里一片静寂中,皇帝也觉得自己失态,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来,反过来笑话朱宣:“不要看你现在还是有精神,你也快了。”
回来以后的朱宣再看到儿子也象自己小时候一样,开始置办这些太夫人嘴里的破铜烂铁,更是感怀年华易逝,窗下也有铜镜,一向是南平王整衣冠用的,走过去照了一照,再看看自己脸上新生出来的皱纹,再想想妙姐儿这个坏丫头。
昨天表哥看到有皱纹出来,对着妙姐儿献了一次殷勤:“表哥又有皱纹了?”坏丫头看过以后,反而鼓起嘴:“这以后,还怎么带的出去?”朱宣又笑一下,看看沙漏到中午了,正要问一声儿,朱寿在窗外已经回话:“王妃房里的瑞雪来请王爷,是回去用饭呢,还是在书房用?”
“这就回去,”带不出去的表哥决定回房陪着小丫头用饭去,信步出来接过披风来披上,外面依然小雪,朱宣想起来自己跃马南疆,第一次打胜仗也是在小雪天。大步走出房门来,在小雪里往房里走,依然是觉得身子挺拔,步履敏捷,南平王也才刚出四十岁没有多久,朱宣微微一笑,要我老,还早着呢。
在房里的妙姐儿肚子隆起不少,又是冬天穿得厚,更显得不少,朱宣一进来看到就笑逐颜开:“会踢人的吗?”
“还没有,”妙姐儿闪着眼眸一笑:“表哥晚上再摸摸看。”朱宣双手在火盆上烤了一下,这才过来捧着妙姐儿的小脸对看一下,取笑道:“看看过了一夜,表哥有没有再多几条皱纹。”妙姐儿每逢如此,就在认真搬着朱宣的面庞看一看,自己忍不住笑:“表哥不能再取笑你,你还是好看的表哥。”
小桌子上取过一封信来,是卫夫人的,妙姐儿笑着道:“父亲母亲已经到了家里,是过了三天才来的信,说是一切都好。”
卫夫人临走的时候对妙姐儿小声说过:“以前说回去,还会有点儿担心,现在不用担心了,家里是三个,我也是三个人回去,就是说话都是三张口对三张口。”家里三个姨娘,卫夫人又给沈居安新买了两个丫头,这一下子卫夫人觉得底气十足。
妙姐儿当时嘻笑一下:“还有父亲呢,”卫夫人再接着低声道:“可不是,你父亲要成香饽饽,以前在京里算是怠慢他,宫里住着时有几天不回来,等着他来催才回来,现在看来我要想想如何奉承他才行了。”
朱宣只听到平安两个字就不再说什么了,让人催饭来,又想起来问一声儿子们:“说今天客人多,世子的朋友,毅将军的相识,端慧也来了几个闺友不是,饭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妙姐儿带笑看着朱宣,从丫头们手里接过刚送上的乌木银箸递到朱宣手上:“表哥越来越关心了。”
朱宣只能道:“想来是老了的原故,霍将军,你见过的那一位老将军,以前没有这么嘴碎,一年比一年话多,见到就要絮叨几句。我呀,也快变得跟他一样了。”以前何曾管过儿子们吃不吃饭,饿了自己当然会吃。
“表哥人是没有老,只是心老了不少,”妙姐儿打趣道:“话多不好吗?我喜欢听呢,我以前不是总说话给表哥听。”没有想到是由自己身上而起,引起朱宣觉得老了的妙姐儿还在笑。
朱宣半真半假的道:“看着你这小老婆,所以觉得老。西陵侯再问我,他收房十六岁的丫头行不行,我就让他算了吧,没的映着人老了不少,没事找这种不舒服去。”
“儿子要买什么刀,我让人去问一问,要几万两,”妙姐儿只和朱宣说别的,没有把朱宣觉得老放在心上,依然是壮年精干,谈什么老不老。妙姐儿此时只是怕儿子们上当:“我又不懂,才请表哥回来用饭,表哥给拿个主意,帮孩子们看看去。”
朱宣一听就“哦”一声:“你今天不是专等着表哥在吃饭,儿子们大了,迟早是有媳妇的,到那时候,没有人理你,看你找不找我。”妙姐儿嘻笑一下,才听到朱宣随意地道:“上当能长记性这当也没有白上,就怕上当不长记性,不是他还没有掌家,随他扑腾去吧,最多你多出几个钱罢了。”
从不让给钱到少给一点儿,现在算是放开了,妙姐儿当然是喜出望外,赶快道:“多谢表哥,还是表哥想的周到。”朱宣只是道:“只是你别为他们上当不高兴就行了,还是小孩子呢,又是刚开始弄这个,花点儿钱就花吧,也不值什么。”
房里夫妻两个人极乐融融地在说家事,房外雪尚飘,把这院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埋在这雪里,偶然有强劲北风吹过,也会吹落一个枝头上冬日残存的大红大柿子,就有一个小丫头要跑出来捡着拿进来看:“又掉了一个,再这么吹几天,这枝头上一个不剩了。”
下午睡起来,来的客人是丁正岩的夫人,却是来求事情的,沈王妃坐在锦榻上,正在看着小丫头装银熏球,把商队带回来的花里提出来的香精油滴在银熏球里,果然是一室玫瑰花的香气。
正在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用花瓣做这个,街上虽然有的卖,自己做的更澄净,丁夫人就来了。
自从丁正岩在南平王帐下后,丁夫人更是时时地来看,沈王妃又孕了,丁夫人都觉得她挺有运气,一胎接一胎地生,只是来了见了丫头都是没有开脸的,让丁夫人又要疑惑,王爷就这么陪着有孕的王妃不成?
“才从街上来,看到士兵们又抓人了,还是国丧期间不许嬉戏的事情。”丁夫人来一次就把街上的事情告诉妙姐儿,知道这位贵夫人爱听这个。
妙姐儿是听得津津有味地,可是却不乱评说,只是道:“今年这个年,我也吩咐管事的,鞭炮花灯采买这些都停下来。就是旧年的用一用就行了。”家里的小戏子太夫人要听一听,也是在自己房里听。
“是我一个亲戚,也在晋王爷那里,”丁夫人这才把事情说出来:“晋王爷的人有不少被刑部带走问话,去了以后没有回来的也不少,”丁正岩去晋王那里,就是这个亲戚推荐,晋王又问过别的清客,也有认识丁正岩的人,丁正岩是这样去到晋王那里的。
妙姐儿认真听着,心里想着,卫夫人幸亏是走了。这一次大家看法一样,朱宣让走,卫夫人想走,沈居安是一定要走。听着这些客人带来的消息,街上竟然是没有一天不在抓人,象丁夫人说的,有抓了去没有回来的人就也不少。
想到朱宣说老,妙姐儿的直觉,要改朝换代了,此时唯一的一个人选当然是五皇子殿下,端慧郡主未来的舅舅。
妙姐儿让丁夫人报出名字来,丁夫人却是事先有准备,写在一张纸条上拿过来的,然后脸红:“我写得不好,我们老爷还在军中,我就自己写了。”
“瑞雪,”妙姐儿喊过丫头来把纸条交给瑞雪:“让朱禄拿去送给刑部的袁大人,问问看这个人犯了什么事情?”这位袁大人忽然就被表哥收伏,妙姐儿只能当作朱宣的魅力无比,总算是把袁大人给笼络到手。
一位铁将军是破案子的能干人,这位袁大人却是审案子的能干人,妙姐儿只是淡淡一笑,外面的事情还是如以前一样,朱宣让看就看一眼,不让看也在家里也是事情不少,何必一定要去表现我很关心我很强,想想朱宣说老,妙姐儿心里心疼他,还不是事情太多。
然后丁夫人再说的话让妙姐儿只是惊愕,丁夫人也是很为难的样子:“托了我多少次,让我来给王妃这里求个情,说想来看看王妃,只是王妃忙着呢,不得见。”
妙姐儿看看一老本整面相的丁夫人,再想想妖冶的秋夫人,这两个人怎么也想不到一起去:“夫人和秋夫人倒是亲戚?”一个是贤惠之代表,一个是妖精之最,居然是亲戚,可见妖与人的距离倒也不远,只在心里一念之间。
丁夫人含笑道:“她算是我表妹,她随母亲,从小儿生得好,我随我母亲,是个本分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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