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乔君影塞给顾池几张纸擦眼泪， 压下心中的异样，扭头看向同伴，“那……我们现在就走？”

“嗯。”周清晏收回放在顾池身上探究的视线， 对着她轻轻一笑。

“那让小火带我们过去吧， 反正都暴露了。”安旭时走过来摸摸火龙耷拉下来的翅膀尖，“要是开车的话……结束之前都不一定能到海边。”

他看了眼还跪在地上，小心抓着乔君影衣角的顾池，默默隐去“游戏”两个字。

火龙顺从地低头， 任由他们一个接一个踩着它的头，爬过长长的脖颈， 到达宽阔的背部。

几人小心坐在火龙的背棘间，热量顺着身下坚硬的皮肤源源不断传来， 乔君影靠在一块背棘上，疼痛似乎都被缓解了， 她看见火龙扇动翅膀带起巨大的气流。

厚重的灰色雾霾被气流吹散，火龙冲天而起，高处的温度很低，再加上大风， 它放慢了飞翔速度，越过几乎成为死城的城市和无人的山林，带着他们飞向东边的海域。

一路上除了解决私人问题外，火龙没有带他们落过地，吃在龙背上，睡也在龙背上，远离变异体的时光分外安稳。

跟队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即使大家都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乔君影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顾池身上。

自从在学校操场上摔倒之后， 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默小心起来，眉眼间带着没有被隐藏好的丝丝惶恐，哪怕现在靠在火龙背棘上睡觉都小心翼翼拽着她外套一角，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孩子。

……

“谢谢你救了我……”

“你好啊，乔夏姐姐。”

“姐姐，我害怕……”

“姐姐小心！”

“出什么事了吗？我没看见呀。”

“姐姐，我没看见……”

“……是我做的。”

“骗了你真是不好意思啦，作为补偿，把你们的命留下给我吧。”

“我……我不知道……”

“……不！不要——”

……

你好啊，乔夏姐姐。

你好啊，乔夏姐姐……

乔君影的心脏猛地一滞，她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飞快。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太阳早早落山，夜空看不见一颗星星，那层灰色的烟尘遮住天空，夜空并不是纯粹的黑色。

“做噩梦了吗？”身边的人动了动直起身子，周清晏压低的声音在气流中听不真切，而其他队友都各自缩在龙背上睡得香甜。

“……没。”乔君影任由他把自己一同裹进外套，身体放松靠在他的胸膛，“我只是想起失败的那场游戏，真像啊……”

虽说她回来队友们都帮忙刷了道具，但按照安旭时的说法最后程序好像是周清晏去做的？

她这么想着微微侧头瞄了一眼周清晏，那他会不会也见过……那个孩子？

“……是很像。”周清晏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她耳朵传来，混乱的气流中他的气息依然清晰，细密地将她包围，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似的。

“但这可能吗？”乔君影喃喃。

如果真的像他们猜测的那样，那整个摩罗斯游戏真的让人仔细想想就头皮发麻，到底是谁设计建造出这样缜密且复杂的世界，又是谁在维持它的运转？

“在我恢复记忆的那个梦里，我梦见有个神秘人告诉你们该怎么做，但小安却说是你们按照卡厄斯的帖子刷的道具，最后再由你去开了最后那场游戏。”乔君影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她靠在周清晏的肩头，问出自己的疑问，“到底哪个说法才是对的？”

“头还会像之前那样刺痛吗？”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声音低柔地问起另一个问题。

“暂时没有。”她说，她能明显感到自己现在的疼痛是由于那些梦境，而之前的刺痛倒没有再出现了。

“其实都不算错。”周清晏听了她的回答轻轻一笑，双手好好地环住她，手指勾弄着她的发梢，“主要是根据卡厄斯的帖子行动的，但我……见到了卡厄斯，只有我。你的耳钉也是我托他带给你的。”

“那个神秘人？”

“嗯。”她的长发随着气流扫着他的下巴，带来微痒的感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让她一人听见，“神话里卡厄斯是创世前的混沌，放在游戏中大概算是游戏管理员或者控制者，我们的游戏场次都是他随机抽取的，各项数据记录归他管理，包括基础科普帖和集结游戏等信息发布也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听起来是个要保持绝对客观的角色，在游戏里死掉的人数不胜数，他为什么会特意插手我们的事？”

“不算特意插手。”周清晏轻轻笑了笑，胸膛轻微震动，“关于失败后重回游戏的帖子就在公众科普区，只不过条件太过苛刻很难达到罢了，我们符合条件他自然就出现了，或者说，只要有符合条件的他都会插手。”

“那他……”乔君影突然想到什么，她咽下将要说出口的话，决定等结束这场游戏回到白玉京驻地再谈，“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个孩子的？重开游戏的时候吗？”

“什么孩子啊，他差点害死你诶。”周清晏小声抱怨道，手臂微微收紧，“不是，我那不算重开游戏，那场游戏一直没关，见到他是后来……”

“嗯？”

“他……他是像穆妩眸那样能够带着记忆穿越不同游戏的NPC，我本来查到他的所在想替你报仇来着，但……”周清晏沉默了一下，不情愿地缓缓开口，“要不是他，你也回不来……”

“……是吗？”

“普通的死亡是不可能救回来的，你那场情况特殊，你知道的，游戏场在没有开启时是定格住的，只有在玩家进入后时间才会走动，在游戏结束时一切会再次定格，他……他作为最后的隐藏boss，付出很大代价针对你拿到的线索临时发布了一条支线任务，你那时没有意识，也没法拒绝，虽然主线任务时间结束，但支线未关闭所以游戏场一直没关，直到我和卡厄斯去带你……离开。”

“这样啊……”

“嗯，我也是在后来才知道的。”

“在报仇的时候知道的？你不是要杀了他吗？”乔君影声线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刻意去逗他。

“……他跟穆妩眸一样，就算死亡结束后也能脱离游戏，他们那种NPC跟玩家的准则不一样的。”

“那这孩子真的是他？”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是那也太巧了点，更何况他要当隐藏boss应该在游戏一开始就扮演顾池的角色，怎么可能半途附身还不小心被他们看见了呢？

要是像第二次见穆妩眸那样在度假就更不对了，他们怎么可能用关键NPC的身份去度假。

“像，但不一定，说不定是游戏的恶趣味，故意假装他来扰乱你的心神呢。”周清晏淡淡的声音传进耳朵。

“不过他居然能临时发布支线任务啊，看来所谓‘摩罗斯游戏鼓励自行创造’这一点不仅仅适用玩家。”

“嗯，没问题了？快睡吧。”周清晏的手轻轻拍着她，“明天还不知道会在海边见到什么呢。”

“……晚安。”乔君影动了动，在他肩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晚安，好梦。”

“我突然想到，你在知更鸟那一场跟我说‘开支线一般会提高游戏难度，游戏节奏加快，简单点说就是人死得更多更快’，是胡诌的吧？明明boss杀人跟支线没有直接联系的，你又骗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要听不见了。

“……嗯，因为不想你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再次……”轻柔的回应被气流声吞噬，未被听清的话语只有夜风知晓。

“我没恢复记忆时，你是不是说要保护我来着？一直保护我？但被我拒绝了？”

“……嗯。”

“那，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

“嗯。”

“那请你以后，一直陪在我身边……”

“……好，荣幸至极啊，乔乔。”

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静舒缓下来，周清晏伸手抚过她耳边的碎发，视线落在另一边顾池的方向，眸色沉沉好像在夜色中也能看清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合了眼。

等到乔君影再次睁眼时，天空已经亮了，还是一样的阴沉沉，太阳依旧躲在厚重的云层后不见踪影。

火龙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一处高高的山崖上，刀削般的悬崖绝壁之下是像黑墨一般的海水。

海水冲击着崖壁和沙滩，在海边形成一道垃圾线，偶有几只翻着白眼的死鱼被冲到岸边。

按理说他们见多了初期的“丧尸”和后来的变异体，应该早已习惯腐烂的味道，但被海风吹来的恶臭却依旧逼得他们几乎吃不下饭。

顺着火龙的脖子落地，乔君影一个踉跄砸进等在下方的周清晏的怀里。

“乔乔？”他担忧地扶住她。

“阿姐！你又不舒服了吗？！又做噩梦了还是吊坠又闹了？那个吊坠不然让我们来保管，反正我们都不是精神系的，应该不会受太多影响！”原本站在崖边一颗颗喂火龙吃晶核的安旭时直接把晶核全部塞进火龙嘴里，一扭身挤过顾池钻到她身边。

“你是能梦见海底啊还是能听见他们的吟诵？”乔君影捂着心口摇头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她望向黑色的大海，虽然听不到梦境中的吟诵，但她感受到与梦境中相同的恨意和愤怒。

甚至现在感受到的比梦境中的更加强大且明显，深刻的绝望几乎要化成实质深深划破她的皮肤，她似乎听见来自海洋的哭泣。

眼前又出现虚化的塔罗牌，一个人双手捂着脸坐在**，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九把出鞘的宝剑并列横在一边，整张图片的背景是全黑的，让人一看就感觉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深切绝望和悲凄。

“宝剑九……”乔君影喃喃，她好像在图画中看见被噩梦惊醒、被疼痛纠缠的自己，她突然觉得一阵窒息，似乎被黑色的海水彻底淹没了。

“乔乔！乔乔！”

“阿姐！”

“……乔夏姐姐！”

“大海……”乔君影的意识被同伴的呼喊唤回，她愈发觉得身体疼痛，好像来自骨头深处无法缓解的疼让她忍不住蜷缩身子，“大海在怨恨我们……”

“乔乔！”周清晏神情焦急地把蜷缩成一团的乔君影抱在怀里，看着祁阳手中的白光把她笼罩。

“……大海在怨恨人类……它们在恨我们……”她的眼角积聚了泪水，顺着惨白的脸庞滑落，像是感受到巨大的、来自灵魂的痛苦似的，一声接着一声，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被她缠在手腕上的吊坠也在疯狂抖动着，明明只是缠了几圈的绳子却怎么也拿不下来，甚至用刀都割不断看似普通的细线。

“阿姐！可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安旭时的额头急得挂上汗珠，却怎么也没法从她手腕上取下那个神秘的吊坠。

祁阳眉头紧皱，原本柔和的白光发出耀眼的光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你过来！你把那个吊坠拿下来！你拿下来！”安旭时眯着眼睛把顾池一把扯过来，动作粗暴得让他直接摔倒在地。

“我、我没办法……”顾池顾不上被岩石磨破渗出血液的手掌，手足无措地看着蜷成一团不住哭泣的乔君影。

她双眼紧闭，泪水像泉水般源源不断的涌出，湿漉漉的睫毛贴在下眼睑，整个人都在无助地颤抖着，让人担心她是不是要把身体里的全部水分都榨干才算完。

“咳、咳咳！”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奇怪的情绪和吊坠都平息下来，乔君影挣扎地睁开眼，眼睛肿得像核桃，她单手撑着身子干呕几下，终于清醒过来，她眨眨眼，望入几双担忧的眼眸中。

眼前视线一暗，一张湿纸巾被搭到脸上，周清晏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起落在花朵上的蝴蝶。

纸巾被移开，还没等她睁眼，杯子被人捧到她唇边，微热的清水缓和了因大哭急剧缺水的身体。

“大海在怨恨人类，我感受到了它的愤怒。”乔君影清清嗓子，声音沙哑地说。

她被周清晏抱在怀里，手腕上的吊坠贴着杯壁，在水中倒映出遍布吸盘的腕足。

“小……夏，你还痛吗？”蹲在旁边的祁阳面色严肃地看着她，“怎么个痛法？”

“嗯。”乔君影点了下头，声音微弱，“就……全身痛啊，腰痛、背痛、骨头痛，哪里都痛。”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清晏揽着她后背的手稳稳当当地支撑起她。

“之前小夏说痛的时候我以为是内脏出血的后遗症，因为那时检查不出什么毛病，但刚刚……”祁阳顿了顿与周清晏对视，“刚刚我看见她骨骼软化，骨质疏松，甚至大哭咳嗽的时候咳断了一根肋骨……”

“怎么会这样……”安旭时倒抽一口凉气，“骨头不行？是缺钙了吗？还是缺少维生素D？但阿姐跟我们吃的一样怎么会突然……吊坠？”

“现在情况很明确了，这场游戏的背景是污染，那些变异体是被污染赶上陆地的，小夏说‘海洋在怨恨人类’，还有她梦里海底的变化……”祁阳没有理会一旁喃喃的安旭时，只是看着周清晏，“小夏一开始关节痛，到现在骨骼软化……你想到了什么？”

“……你在她身体里检测出了某种重金属？”周清晏的另一只手安抚地握着她的双手，看向祁阳，想到现实里的某种公害病，“钙流失，关节痛……是镉？”

“那倒没有，她身体不缺钙，也没有镉，况且要真的是那种病从疼痛到骨折少说也要好几年，所以我想这应该只是吊坠附加的影响。”祁阳说着视线落在乔君影惨白的面庞，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来，“以后每天都要让我给你检查身体哦小夏，省得你一不小心又把肋骨咳断了。”

“那、那顾池……他怎么不痛？！”安旭时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痛的？一开始可能是被吊坠屏蔽掉了，我在学校治疗他时，他的骨头比小夏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我顺手治好了。”

“那它怎么不屏蔽阿姐的痛觉啊……”

“顾池不是说雕刻它的人在海边上吊自尽、那些祖先都死在海里吗？可能它的作用因人而异？”祁阳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像是想起什么轻轻感叹道，“大多数时候，能感受疼痛比感觉不到要好太多了。”

“……那支线九是不是也完成了？天父是深海里沉睡的那个神明，信徒是左尧的家族，但福祉是指……死在水里？”安旭时看见乔君影情况稳定，放下心去分析任务，他困惑地挠头，“死亡算什么福祉？如果信徒是那些‘大虾’……从海底走向陆地是福祉？”

“信徒应该是左尧的家族，毕竟吊坠是被他们供奉的，咳，”乔君影还是气息不足，“如果他们的死亡不是死亡，而是入水化作‘大虾’在海底继续存活……甚至永生呢？毕竟你也看见了，人类可以异化成‘大虾’。”

“这么刺激的吗……”安旭时骂了句脏话，“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永远不见天日，活得再久有什么意思！”

“但他们现在能上岸……”乔君影突然变了脸色，挣扎着站起来，“左尧作为他们家族唯一的后人，会不会……他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还是……”

“就算他要把所有人类都变成‘大虾’也无所谓吧？又不是他把‘大虾’逼上岸的，更不是他让这里的人肆意污染环境的。”安旭时双手插兜无所谓地说，“不是还有疫苗吗？林教授他们总是人类这边的吧？”

突然想起疫苗的部分来自顾池，乔君影视线偏转发现他正跪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她，她去拉他起来才发现那双手在地上狠狠蹭过，红色的血液几乎沾满整个掌心。

“队长……”她求助地看向祁阳，祁阳配合地弹指，白色光球划过，顾池的双手重新恢复光洁白皙。

“顾池，顾池？”乔君影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回他涣散的注意力，“你那部分疫苗是怎么得到的？”

“……是，是上辈子我从研究所抢来的。”顾池愣了一会儿，好不容易从脑海深处挖出一段记忆，“妹妹被……后我带着她投奔了原来研究院的老师，但那些研究员……他、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妹妹最后从楼顶坠落，他们说她是自杀……”

“但怎么可能呢，她那么听话，我让她不要乱跑在房间里等我，她就乖乖地等我，怎么可能突然跑到楼顶？”顾池的话越来越流畅，再没刚刚说一句想一句的凝涩，“我复制了一份资料，后来我也死了，再次醒来时我以为之前的只是噩梦，但我的衣服很破烂，我还在内衬里找到那个存放资料的U盘。”

“你上辈子认不认识左尧？在研究所见过他吗？”

“不认识，没见过。”

“……你先遇见的左尧？还是先做的疫苗？基地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乔君影皱眉，“时间线怎么这么怪，左尧认识林教授，总不会是被你关在研究所看见了林教授的资料才知道他的吧？还有，你把林教授三人关在基地地下，是执行人动的手？他们不知道疫苗存在吗？知道的话怎么会不反抗？”

“我……我……”顾池闻言露出困惑的神情，他抬手敲敲脑壳，“我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乔君影：那请你以后，一直陪在我身边……

周·表面淡定·清晏：……好，荣幸至极啊，乔乔。

周·内心澎湃·清晏：啊啊啊啊啊啊啊乔乔要我一直陪在她身边！啊啊啊啊啊我要下楼跑圈！啊啊啊啊啊——[炸成天边一朵烟花.jpg]

①宝剑九：表达人世间最深的恐惧。《塔罗葵花宝典》，向日葵

②症状参考痛痛病：病症表现为腰、手、脚等关节疼痛。病症持续几年后，患者全身各部位会发生神经痛、骨痛现象，行动困难，甚至呼吸都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到了患病后期，患者骨骼软化、萎缩，四肢弯曲，脊柱变形，骨质松脆，就连咳嗽都能引起骨折。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