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杀人放火, 偷盗栽赃,最适合的时间总是在半夜三更。
如果不是素心的意外,英雄宴本就该结束, 大部分人都应当在路上,甚至路程稍近一些的,也许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回到自己的**去了。
步渊停与各大门派的掌教人商议了一番, 决定各选出一些人手来巡逻,明面上说是互帮互助,可实际上就是互相监督, 互相提防。
毕竟人心隔肚皮, 谁又能肯定仪表堂堂的容貌之下藏匿的是一副怎样的心肠?谁又能担保丑陋不堪的面容之下必然也是一颗丑陋不堪的心?
倒不是各大门派没有想过巡逻, 只是疑心一起,总是很难消弭, 谁也不愿拿自家弟子的性命去赌。
巡逻的弟子正好从秋濯雪的房间外路过,看了一眼黑暗的房间,犹豫片刻, 还是上前敲了敲门,沉声道:“秋大侠, 敢问你在吗?”
秋濯雪只好从被窝里出来:“稍等。”
门很快就被打开, 领队的人提着灯笼,额头上有一条朱红色的带子, 这表示他是某个门派的弟子。
灯笼映照着秋濯雪的脸, 他的神情很慵懒, 也很柔和, 就像是一个刚从睡梦之中被吵醒的人, 却又比那和善得多。
红带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将灯笼稍稍挪开些, 免得刺着秋濯雪的眼睛。
他的年纪很轻,笑起来有些腼腆,甚至算得上羞涩,眼睛几乎不敢去看秋濯雪,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秋大侠可有发觉什么不対劲?”
秋濯雪摇了摇头,笑着回道:“没有,我方才已经歇下了。”
有几个弟子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去看秋濯雪,神情变得很古怪。
有些人是充满善意的好奇,似乎是想瞧一瞧这位传说之中倾倒众生的烟波客。
有些人则眉头紧皱,显然是无法理解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秋濯雪怎么还能睡得这么早,这么香。
简直太不符合常理了。
这些心思几乎就写在他们的脸上,秋濯雪看着他们,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无奈。
红带子干巴巴道:“看……看得出来,是我等打扰了。”他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又很快继续往前巡逻去了。
这让秋濯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重新回到了房间之中,把外衣丢在架子上,将身体滑进柔软的被子里,被子仍然很温暖,很舒适,刚刚被惊扰的困意又再度翻涌了上来。
秋濯雪并没有撒谎,他方才的确是在睡觉。
这是素心师太死后的第一个晚上,很多人当然难以入眠,也无疑是众人警惕心最高的时候,要是凶手这时候还出来光明正大地杀人,那才叫离奇。
等待永远是最煎熬,最难耐的一件事,如果不补足精力,好好地睡上一觉,又怎能应付接下去要面対的变化。
夜已深了,秋濯雪闭上眼睛后又再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被惊醒的原因,这一次他睡得更浅,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见远方传来嘈杂沉闷的脚步声。
转瞬之间,**已没了秋濯雪的身影。
秋濯雪抓着外衣掠出门外,循声望去,只见着有许多武林人士提着灯笼,正在路上急匆匆地往前走。
将衣带系好后,秋濯雪随手抓住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対方本是满面不悦,见着是秋濯雪后脸色立刻变得和善许多:“巡逻的那几名弟子喝了茶水后中毒了。”
秋濯雪一惊:“什么?!”
等秋濯雪赶去的时候,巡逻的众弟子正坐在地上运功抵抗,唐轩就站在边上,没多久就有下人端出刚煎好的药,喂着这几名弟子一一服下。
地上还有一具尸体,同样是额头绑着红色的软带,眼睛圆睁着,流露出一丝怨毒,满嘴是血,看上去似乎死不瞑目,形貌异常骇人。
这凄厉、悲惨的死相,几乎叫人不忍心去看,穿着打扮相近的几个弟子分别围绕在尸体与红带子身边,眼中含泪。
红带子的脸上有三道血迹干涸的抓痕。
还有一个厨子打扮的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体若筛糠,脸肿得像个猪头,看上去随时就要翻个白眼晕厥过去。
秋濯雪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唐轩淡淡道:“茶水里有毒。”
巡逻要一整个晚上,再说秋燥闷热,因此厨房特意熬煮了一大桶的醒神茶汤供以弟子们饮用,解乏消疲,清热提神,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秋濯雪又问:“只有一个厨子?”
这次唐轩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走到尸体旁边皱紧了眉头,倒是沈不染走上前来解答了他的问题:“有两个伙计还躺着呢,好在他们虽没武功,但喝得较少。”
秋濯雪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凝重。
沈不染柔声道:“你莫担心,死者救不活,可是活下来的人都没有事。”
这倒是一句实在的安慰,只可惜过于实在,尸体的师兄弟们忍不住怒视过来,沈不染眨了眨眼,疑惑地歪过头,不太明白他们在生什么气。
秋濯雪対着沈不染微微一笑,又去找那厨子问话,旁边的几名弟子见着他,都纷纷让开路来。
厨子的视线虽被肿胀的脸影响,看不太清楚秋濯雪的,但见着几名弟子的态度,也知是来了个大人物,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秋濯雪蹲下身来与他说话,柔声道:“你不要怕,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厨子见他态度温和,与之前的都不太一样,也定了定心,小心翼翼道:“大爷,您……您问就是了。”
秋濯雪道:“那茶是你煮的吗?”
厨子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满头满脸都是冷汗:“不……不是我煮的!真不是!天热,我躲个懒,就让两个小伙计去干活,自己去睡觉了。大爷!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被人抓起来的时候,我还在**睡觉呢!求求你相信我!”
秋濯雪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那头中毒的弟子也都喝过药,神情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
红带子的师长则忙问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红带子迷茫道:“弟子也不知,只是刚刚巡逻到一半,大家都渴了,正好路过厨房,就进来喝茶水。胡师弟说口渴得厉害,我们就让他先喝。”
其他几名弟子也称是,证明红带子所说无错。
“我看那两个伙计也辛苦得很,就让他们一起喝,只是他们才一喝完就突然倒地不省人事,我们也……”
红带子与那尸体师出同门,说到此处,已忍不住流下泪来:“早知道……早知道……我应该拦着些胡师弟的,他若不是喝了太多水,中毒太深,也不会……”
其他弟子安慰道:“莫这么说,谁能料想得到?”
唐轩忽然道:“谁告诉你,他是中毒太深而死的?”
红带子一愣:“不……不是吗?”
他的师长也问:“唐门主这是何意?”
“要是中毒太深,到现在怎么会只死了一个人,那两个伙计岂不是也要跟着陪葬?所有人的体内都只有一种毒,唯独这小子的体内是两种混合而成的毒。”唐轩忽然看了一眼秋濯雪,又微微一笑,“唐某此言,不知可叫烟波客看出端倪了?”
看来,唐轩的嫌疑虽然在秋濯雪这里已经洗清,但是秋濯雪的嫌疑还没有在唐轩那里洗清。
秋濯雪淡淡道:“听话听音,唐门主此言无非是想说,这位……”他一怔,忽然想起来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弟子。
红带子忙道:“胡师弟单名一个力字,力气的力。”
秋濯雪看了他一眼,察觉到那赞许的目光,红带子不由得脸上发烧。
撇开秋濯雪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不谈,烟波客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算得上响当当的一号英雄人物,不知道是多少年轻人向往的俊杰,江湖上有许多人想要成为他,超越他,红带子当然也不例外。
“胡力在中毒之前,已服下过另一种毒药。”秋濯雪缓缓道,“茶水里的毒并不致命,就连寻常人都抵抗得了,可混合了胡力体内的毒,却要了他的命。”
红带子听懵了:“可是……可是,这怎么会呢?今天我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更何况要是早中了毒,胡师弟怎么会到现在才发作?”
这时两个伙计也醒了过来,有弟子来回报,事情果然如厨子所说,他的确把煮茶的事托给了两个伙计。
可是他们都声称自己没有下毒。
经过弟子验证,大锅里煮开的茶水确实无毒,只有茶桶里放凉的水是有毒的。
天尘道人舀起一碗凉茶水盛在碗里,仔细观察,眉头紧锁,又看了看木桶,问道:“这茶桶都有谁过过手?”
一时间鸦雀无声,落花庄这几日人进人出,各大门派的弟子谁都可能用过厨房,茶桶就放在边上,只要有心,下毒并不困难。
秋濯雪轻轻叹了口气道:“只怕不是茶桶的事。”
天尘道人瞪圆眼睛:“什么意思?”
秋濯雪想了想,又道:“不知道胡力死前可有说什么话?”
红带子摇了摇头,眼含热泪:“胡师弟大喊一声就倒下了,痛苦不堪地翻滚了一下后,就没气了。”
“你脸上的伤呢?”秋濯雪又问。
红带子道:“我去扶胡师弟时,他痛苦不堪,神智错乱,不小心伤到的。”
秋濯雪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伤口与脸的方向,忽然将身体一倾,就往他怀里倒去,红带子下意识伸手抱住他。
厅内群雄本吵嚷不已,此刻看着这出“投怀送抱”,忽然鸦雀无声。
众人:“……”
秋濯雪却并不理会,只举起手来模仿了一下,问不知所措的红带子道:“是这样挣扎吗?”
红带子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脸越烧越红,简直要冒出气来:“是……是……”
秋濯雪叹了口气,果断直起身来,转过头看向了唐轩。
唐轩眯起眼:“看来他要抓的不是你的脸……”
红带子茫然地端着手,毫无察觉双手已经空了:“不是要抓我的脸,这……这是什么意思?”
“毒是他下的。”唐轩语声冷酷,又似乎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讥讽笑意,“他以为自己吃下去的是解药。至于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杀你。”
红带子完全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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