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东升,大河如带。
塞下的秋晨,草木凝露,虽带萧瑟,也有着勃勃的生机。狄青前望大河斜去时,阳光正照在河上,河水粼粼生光,上面有如铺了层淡金。
狄青带兵趁夜色疾行,寻捷径,奔风尘,如今已到了保安军内。
前方就是洛水,保安军有党项人铁骑出没,这么说,从进入保安军的那一刻,随时都会有恶战发生。
狄青望着洛水壮丽,见手下兵士已有疲惫之意,说道:“休息一个时辰。”心中却在回忆着见飞雪的情形。
他那时候有着强烈不安,可飞雪说的没错,无论什么,都阻挡不了他带新寨军去赶赴保安军。
有时候——有些事情,是有些人必须去做的。
新寨军听到狄青的吩咐,舒了口气,负责供给的兵士立即沿着洛水旁埋锅做饭,有人忍不住用清凉的河水洗下脸上的尘土,感受那惬意的凉。
狄青不停的在想,他究竟错过了什么呢?飞雪这女子很奇怪,她到底想让他做什么事情呢?他想不明白。
正沉思间,葛振远从远处策马而回道:“启禀指挥使,西北面暂无敌踪。我派新寨最快的骑手——快马甘风带几人在二十里外留意动静。”
狄青点头道:“好,你辛苦了,先休息会吧。”
狄青在行军的过程中,已开始了解军中的每一个人。
算上狄青,这次新寨共派出二百一十三人来支援保安军的堡寨狄青将这些人编成五队,分为骑兵队、突击队,弓箭队、侦察队和供给队。每队最多五六十人,最少的供给队不过十数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狄青第一次领军,但看重每人的性命,极重先侦后进,避免众人一头撞入对手的埋伏,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狄青派葛振远带军中数人,骑最快的马儿负责前侦。他又将长枪手、刀斧手、挠钩手均编入突击队,由廖峰、司马不群指挥。副都头鲁大海眼睛虽不大,但射术极佳,掌管弓箭手的调度,铁飞雄则带人留意后方的动向。
西北缺马,新寨因为寨小,更是马匹寥寥。孙节费尽心力,为狄青搜集了五十多匹马儿,狄青把马儿悉数带出,组成个小小的骑兵队。
骑兵队人不算多,但在这二百多人中,已是不容忽视的一支队伍。
狄青亲自掌控骑兵队。
众人见狄青统领井井有条,不急不躁,又多了几分信心。他们全不知道,狄青也是初次领兵作战,能会这些,很大原因在于平日有心,再从郭遵口中习得一部分。
狄青很镇静,装作指挥若定的样子。他知道他是新寨军的定海神针,他绝对不能慌,更不能失去冷静。
他有责任带着这些人再平安的回返新寨。
葛振远已翻身下马,稍事休息。
捧了河水洗洗脸上的尘土,葛振远突然道:“这里再向西北五十里,就到德靖寨,指挥使……听你的意思,上面让我们随机应变的支援德靖寨和园林堡,你奔洛水而行,可是先去德靖寨看看吗?”
狄青望着远方山青如洗,问道:“德靖寨的守将是谁?”
葛振远立即道:“是刘怀忠。据我所知,他本是党项人。”
狄青双眉一扬,只是哦了声,心中想到,葛振远为何特意提醒刘怀忠是党项人呢?难道是不信任刘怀忠?狄青知道,眼下大宋戍边的将领,很多人其实是党项人。就算是金明寨统领十八路羌兵的铁壁相公李士彬,本来也是党项人的。
党项人也有忠于大宋的,就像很多宋人也投靠了元昊一样。
听说元昊手下的中书令张元,本来就是宋人。
狄青回过神来,见葛振远还在望着自己,说道:“眼下要……”话音未落,就见葛振远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狄青霍然扭头,顺着葛振远的目光望过去,脸色微变,双眸凝视。
上游澄净开阔的水面上漂来一物。
不是物体,水上漂着的是一个抱着浮木的女子!
这里怎么会有女子投河?
河水流淌,带着那女子又近了些。新寨军也纷纷发现了异常,站起来望过去,微有喧哗。
河面上那女子身着甲胄,腰身一束,长发散落,遮住了半边的脸庞。
青的山、绿的水、金的河,黑的发一丝丝的凝在那苍白的脸上,本是一副绝佳的画,但众人见了,只觉得惊心。
狄青已喝道:“救她上来!”
有两士兵冲到河中浅水处,等浮木飘过时,伸出挠钩,勾住了圆木。有旁的兵士帮手,将那圆木拖到岸边。有个士兵抱着那女子上岸,将她平放在草地上,对狄青说道:“指挥使,她脑后有伤,但应该没有喝到多少水,所以极可能被打昏时落水,又碰巧抓住了浮木。”
狄青听那兵士分析的颇有道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士忙道:“属下寿无疆。”
狄青有些好笑,“看来你也会点医术了,不然怎么能万寿无疆呢?”
众人笑,诡异的气氛稍有淡化。寿无疆道:“属下武技不行,但的确会点医术,这次报名支援保安军,做个火头军,倒不奢望杀几个人,若能救几人,就心满意足了。”
狄青道:“你这小子就不怀好意……”
寿无疆一怔,问道:“指挥使为何这么说呢?”
狄青扳着脸道:“你想救人,不是就想我们负伤?这个……我可不想。”
寿无疆满是惶恐,搓手道:“属下绝非此意……”他急的额头汗水冒出,狄青笑道:“我允许你将功赎罪,将这女子救醒吧。”
寿无疆这才醒悟狄青是开玩笑,暗想这指挥使看起来抑郁,说话倒有趣,点头道:“属下尽力而为。”他伸手从怀中取出扁盒,打开后,现出里面的银针。狄青心道,这小子也会针灸,不知比起王神医如何?正沉吟时,西北向马蹄声急骤,有一骑飞驰而来。
马上竟有两人。
狄青举目望去,见到马上一人是侦察队的兵士,而那兵士身后还带着个人,那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狄青快步迎过去,喝道:“何事?”
新寨兵下马道:“指挥使,我们见有一德靖寨的兵士前来求援,故带回请示指挥使。此人有德靖寨刘大人的求救手谕。”
狄青接过手谕,见上面只写着“急援”两字,上面盖的的确是各寨专用的印记。
求援那人勉强抬起头来,断断续续道:“你……是……新寨指挥使?”
狄青点头问道:“德靖寨现在如何?”
那人道:“党项人五路出兵,一路攻打德靖寨,足有七八千人马,另外两路攻打栲栳城,其余两路去取园林堡。刘大人浴血奋战,死守德靖寨,天明时党项人退军,刘大人分出几人快马出来求援。我路上还杀了几个党项兵,侥幸杀出来,不想碰到了你们。”他喘息稍均,急道:“这位指挥使,我请你快些出兵,去救刘大人。”他说到这里,剧烈咳嗽两声,用手掩住了嘴,鲜血从指缝流淌而出,看起来受伤颇重。
狄青皱眉道:“对方有七八千人?”
那人道:“攻寨的时候,的确有七八千人,可现在很多人都撤走了,外围只留些散骑掳掠。如今德靖寨损失惨重,急需支援。”
狄青目光从那人身上掠过,问道:“兄弟贵姓?”
那人喏喏道:“卑职云山。指挥使,你快去吧,不然再有党项军来,德靖寨肯定支持不住了。”
狄青点头道:“好,准备出发。寿无疆,你先给这位云兄弟看看病。”
寿无疆正在想办法弄醒那从水中捞出的女子,闻言起身道:“好。指挥使,这女子醒来了。”
狄青扭头望过去,见到那女子眼神有些迷惘,像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顾不得许多,翻身上马道:“那你继续照顾这女子,等她可以自己走了,过来追我们。云山,你留下,你脸上也伤了吗?”狄青看到云山脸上也有血,伸手要帮他擦去。
云山用袖子擦擦脸,急道:“指挥使,我伤的不重。我带你们去德靖寨,要死……我也和刘大人死一起。”
众人见云山如此侠气,都有敬佩之意,狄青上下打量他一眼,缓缓点头道:“那好,你带路,可骑得了马吗?”
云山道:“可以。”他心中急切,一勒马缰,已调转马头,向西北行去,狄青回头喝道:“出发!”
狄青和云山对答的时候,众人已收拾利索,听狄青下令,振作精神,骑兵队在前,突击队随后,弓箭手紧随。众人不急不乱,已如长蛇,蜿蜒向西北奔去,片刻后,去得远了。
那女子听到马蹄声急骤,终于清醒过来,见寿无疆关切的望着自己,虚弱问道:“我……我这是在哪里,你是谁?”
寿无疆见女子清醒,喜道:“你在保安军,我是寿无疆!”
那女子勉强坐起来,见到寿无疆的装束,眼前一亮,急问道:“你是宋军?刚才好像有很多人?他们去了哪里?”她才从昏迷中清醒,依稀感觉有不少人离去。
寿无疆解释道:“我当然是宋军。你从河上游飘下来,是指挥使让我们救了你。他留下我照看你,德靖寨有人冲出来求援,狄指挥知道了,就带兵赶去救援了。”
那女子秀眉一蹙,失声道:“德靖寨怎么会有人出来求援?”
寿无疆不解道:“为什么不会?”
那女子叫道:“德靖寨失守了,刘大人死了!德靖寨全军覆没,怎么还会有人求救呢?”
寿无疆脑海中轰的一声,失声道:“那来的那人是怎么回事?他叫云山,说党项军撤走了,请狄指挥过去支援。”
那女子脸色变得比雪还要白,颤声道:“那一定是奸细,是党项人派来的奸细,他们就是派奸细混入了德靖寨,才在刘大人出去作战的时候,控制了德靖寨。他们让你们的人去,前面肯定会有埋伏……”
寿无疆不等那女子说完,已霍然站起,向新寨军离去的方向冲过去,可新寨军已离去有段时间,又是一路急行,他如何追得上?
寿无疆不管,拼尽了全力奔跑,汗水模糊了双眼,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大喊,指挥使,前面有埋伏!
狄青此刻已在十里开外,他行得不快,因为队伍中骑兵是少数,还有百来号要扛着几十斤的装备凭双腿跋涉。
见狄青勒马等候后军,云山有些着急,说道:“指挥使,要不……我们先去吧。”
狄青凝视着云山的双眸,突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这么急做什么?赶着去死吗?”
云山勃然变色,激动道:“指挥使,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想去救人?”
狄青若有讥诮道:“我是不想去送死。”
这下连众骑兵也觉得狄青有些不妥,可狄青是他们的指挥使,他们虽有困惑,只能保持沉默。
云山咬牙道:“没想到指挥使说的好听,竟这么懦弱。好,你不去,我去!刘大人望眼欲穿的在德靖寨等候援军,有良心的都会去。我就算知道是送死,也要和兄弟们死一起!”
他拨马要走,却看了新寨军一眼。
新寨军都在看着狄青。他们虽不赞同狄青的话,但必须要听狄青的命令。
狄青却变得更加的冷漠,忽然道:“你的伤好了?”
云山一怔,吃吃问,“你……说什么?”他方才情绪激动,有如忘记了伤,听狄青提及,又大口的喘气,有些体力不支的样子。这时候新寨军已全数到齐,见狄青和云山冷然相对,都有些诧异。
狄青表情有些嘲讽,说道:“你莫要再吐血了,你手中偷偷攥的那袋红色染料已漏的差不多了。”
云山脸色陡变,身躯已颤抖起来。
新寨军均是变了脸色,暗想狄指挥说的若是真的,那这人为何装作吐血,难道这次求援有诈?
狄青目光有如针尖,就要刺入云山的心底,“我一直都奇怪,你为何看起来有时像伤重,有时像无事的样子?你到底想掩饰什么?我方才故意给你擦脸,你怕露出破绽,不让我擦,没想到你自己擦脸时露出截手臂。你手上都是灰尘血迹不假,但你手臂怎么干净的和洗过一样?你故作厮杀过的样子,却忘记厮杀过的人,手臂不会这么干净的。”
云山忍不住的垂下衣袖,遮挡住双臂。
狄青又道:“你根本就没有和别人血战的样子,你脸上只有血,却没有汗渍冲刷的痕迹,发髻虽有尘,但也少了汗。你脸上根本就是泼上去的血!你没有受伤,所以方才也不敢让寿无疆治伤!”
廖峰等人听了,暗叫惭愧。狄青说的细节,他们竟都没有看出。
可听狄青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知道云山有问题!
云山脸色惨白,嘶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诱你来,为何还要装作信了我的话?”他这么一说,无疑承认了狄青的判断。
狄青道:“我就是要看你的走向,才能确定埋伏在哪里。你自己承认,那是最好不过。刘怀忠想必死了?”心中在想,刘怀忠若不死,旁人如何能轻易有他的手谕?这么说德靖寨被破了?甘风还在十里外,如今还没有示警,如果有伏,现在撤走还来得及。
他并不奢望从云山口中得到什么。果不其然,云山哈哈大笑,“死了,当然都死了!你们也毫不例外的要死。你别得意,你可知道他们已经来了。”话音未落,云山突然双腿一用力,催马向北。
狄青微凛,突然有种心悸。
那是危险就要来到的时候,他特有的感觉。
嗤的一声响,一箭破空飞出,正中云山的背心。
云山闷哼一声,长箭透胸而出,马上晃了下,已摔了下去。
射箭之人却是鲁大海。在新寨军中,鲁大海可算是少有的神射手。
鲁大海一箭射死云山,放下弓箭,眯缝着眼睛憨憨一笑,并不言语。廖峰忍不住道:“指挥使,既然前面有埋伏,我们怎么办?”
狄青心悸感觉更强,突然说道:“这里我来过,我知道最近的山岭在三十里外!在西南的方向。”
廖峰等人不解,均问,“指挥使,你要说什么?”
狄青脸色微变,喝道:“从现在开始,全力向西南奔走!”话音才落,狄青脸上已有惨然之色,他见到北方几乎在刹那间,就冲起了一股烽烟。
烽烟扼断了天蓝云白,萧杀无情。
之后,一骑飞奔而来,不等近前,马上那人已叫道:“指挥使,党项人杀来了,是铁鹞子!”
那寨兵声嘶力竭,已透着绝望之意。
寨兵就是快马甘风。
马儿未到,已哀嘶一声,前腿屈倒,摔入尘埃,口吐白沫而死。甘风滚倒在地,浑身上下已如水洗一样,眼中满是绝望惊怖之意。
众人闻言,脸色均变,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就要跳出胸口一样。
铁鹞子?他们一到保安军,就受到铁鹞子的攻击?
铁鹞子当然不是说铁做的鹞子,鹞子没什么可怕,几千只鹞子,也敌不过一个铁鹞子。
元昊尚武,在边陲创八部、建五军,八部中高手如云,五军中最庞大的一支军队是擒生军,有二十万之众。
可五军中,最犀利的却不是擒生军,而是铁鹞子!
骑中铁鹞,岭内山讹!
铁鹞、山讹这两支军队,是元昊手中极可怕的力量!山讹军多年来把守横山,有狼的阴狠、猿的灵活、狐狸的狡猾。
铁鹞子没有山讹的灵动,但有虎豹般的凶残。元昊手下有二十万擒生军,却不过只有三千铁鹞子。
可这三千铁鹞子,已抵擒生军十万兵马!
而今日,他们这些新寨军,碰到的就是驰骋平原、所向披靡的铁鹞子。
狄青终于明白云山的意思,无论云山会不会回去,但只要这久没有回去,铁鹞子就知道有敌,就会出动!
他一时不察,已深陷险境。
甘风是新寨军中骑术最佳的一个,旁人都叫他赶风,就是说他骑术极佳,马快可以追风,葛振远派甘风前侦,就是利用他马快的优势,他也的确没有辜负所有人的信任,竟赶在铁鹞子之前,将消息传达。
甘风为新寨军争取了一丝光阴,但这丝光阴实在过于短暂。
狄青本想问来骑多少,可很快发现,根本不用再问,一丝地颤从脚底传来,随即变成地颤山摇。西北传来蹄声隆隆,竟有千军万马之势。
战马已不安的轻嘶,似已感灾祸来临。
黑尘漫天狂舞,已如卷风倏至,呼啸而来,铁鹞子之威,竟至如斯!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廖峰嘶声道:“指挥使,快逃。”
狄青反倒沉静下来,只说了三个字,“不能逃!”
方才他感觉到危机,想要带手下躲避,但见到这种情况,已知道无处可逃。
以对手的威势,加上这里又是开阔地势,新寨军大多数人是凭两条腿,如何能逃得过铁鹞子的追杀?
廖峰被对手威势所迫,情急之下,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逃,可也知道若是要逃,骑兵队都不见得逃得过对方的追杀,更何况那些步兵,再无犹豫,厉声道:“列阵!”
新寨军生死关头,已顾不得害怕,盾牌手在前,刀斧手在后,弓箭手射住两翼,骑兵隐在最后,转眼间已列成一个可发挥全部人力量的阵型。
狄青骑马立在队伍最前,眼角突然开始狂跳。
天际般已涌出一条黑线,如碧海潮生,乌云狂卷,刹那间,已见黑潮间的一道亮色。亮色森然,已现狰狞。
枯叶冲天而起,寒风擘面而来。
所有人见到铁鹞子现身的那一刻,一颗心就沉了下去,来的铁鹞子不过百人,可那百人就如千军万马,冲势之猛,骇人听闻。
众人知道铁鹞子犀利,但见到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的寒心……
前方处,铁马如林、重甲似盾,铁鹞子百来人已形成一面铁墙,恶狠狠的推过来。
但这远不及铁墙横腰的那抹亮色让人心寒。
众人终于发现那抹亮色的源头,原来是来自对手的兵刃,廖峰脸色巨变,低呼道:“三尖两刃刀?!”他声音中也透出绝望之意,众新寨兵更是心灰若死。
狄青心头剧烈一跳,也是震撼那个疆场的雄器,震惊元昊的雄心!
三尖两刃刀!
当年唐朝前期,能一统天下,得益于快马,但唐朝鼎盛,平定四夷,却得利于陌刀,陌刀两刃,本来是步兵对付骑兵的利器,但若是骑兵改善运用,威力更是耸人听闻。
唐以陌刀称雄天下,但因为陌刀造价高昂,军中难以承受,到宋朝后,形势转变,各种发展的兵刃渐渐取代了陌刀的地位,三尖两刃刀是陌刀的变种,锋锐不减,灵巧更胜,但亦不常见。
元昊给铁鹞子配置了西北最快的战马、最昂贵的的兵刃、最厚重的盾甲、最完美的防护,所以元昊虽不过三千铁鹞子,造价亦不逊十万兵。铁鹞子身着重甲,刀枪不入,再加上配备极为激**心弦的三尖两刃刀,以黑色旋风一样的速度、就这么肆无忌惮,蔑视天地的冲来,新寨军在如此威势之下,已如待屠的羔羊。
廖峰知道自己布阵错误,以眼下的阵势,绝对抵挡不住如此迅猛的冲击,弓箭手的长箭也射不透这么厚重的盔甲,可他真的排不出能抵挡对手的阵法,唯一能抵挡这铁鹞子的方法,就是躲在堡垒、山中或者是厚重的城墙之后,而不是傻傻的立在平原。
新寨军一招失算,全无机会。
新寨军几乎要放弃了抵抗,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狄青。
他们希望狄青还有奇谋,但又知道希望不切实际,狄青就算再勇,也不过是人,怎能抵挡这势若狂飙的铁鹞子?
现在唯一能希望的是,新寨军还能剩下一两个人回去,告诉新寨人,眼下这些军士的悲壮和无奈。
狄青突然笑了——哂然的笑,他伸手摘下了鞍前悬挂的青铜面具,缓缓带在了脸上。
那俊朗的面容,瞬间已化作了狰狞、不屈的刑天。
刑天悲情、无悔、不屈,却斗志昂扬,永不放弃!
新寨军见到狄青以面具遮脸,都是愕然,不解狄青何意,可转瞬间,他们已明白过来,却更是骇然。
狄青一催战马,已箭一般,单枪匹马的向铁鹞子冲去!
无吩咐,不回头,就那么决绝地冲了过去,如刑天般,明知不敌,却仍斗志在胸,并不言弃。
阳光一缕,穿云泻地,虽透不过那呼啸的战墙,却给那悲情的英雄映下一道长长的身影,苍天有情,留下那孤单的背影,陪伴着那孤单的人……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天地间,那匹马单枪的人儿,如精卫、似刑天,衔微木,舞干戚!
风起云涌,天地萧杀。
狄青匹马单枪地冲出去,绝非想逞匹夫之勇,他已别无选择。他能做到的是,为新寨军博得一分生存的机会。
拼命是为了活命!
他已经看出新寨军的不安、惶恐和绝望。
他狄青的搏命,就是为了新寨士兵能活命,铁鹞子虽凶,但他狄青无惧!
云卷风狂,狄青已到了铁鹞子近前。
铁鹞子有了半分的怀疑,却没有迟疑。他们会毫不迟疑的将所有拦路者撕成碎片!
新寨军已忍不住的闭上双眼,他们甚至已想象得出接下来的情形,狄青会被铁鹞子的巨大冲力撞飞,踩成肉酱,惨不堪言……
廖峰等都头不能闭眼,一颗心已要迸出胸膛。
铅云黯淡,遮不住刃冷如冰,草灰千里,掩不住杀气严霜。
马儿悲嘶,刹那间已被数杆三尖两刃刀刺入腹背,不等鲜血飞迸,就被冲击之力撞飞到半空。嘶鸣戛然而止,空中只留下一抹残红,残红未竟,飞龙已起!
狄青早在马背腾起,越过身前锐刃,到了前排铁鹞子的头顶。
一跃如龙,骄夭长空。
狄青跃起的刹那,就有数杆长刀戳来,铁鹞军的反应之快,力道之猛,亦是让人动容。
数杆长刀瞬间罩住狄青左右,狄青已陷绝境!
狄青空中低吼一声,身形急躲,避开刺来的利刃,手一探,竟电闪般抓住三尖两刃刀的长柄。那兵刃被抓的铁鹞军一怔,爆喝声中,双臂一振,就要将狄青甩落马下,狄青遽然怒喝,直如天雷滚滚,那铁鹞军乍闻呼喝,又见到森然的面具后如电的双眼,不由心头剧颤,狄青早就顺势而至,空中长枪轻刺,已斜斜没入那个铁鹞军的咽喉之中。
铁鹞军周身铁甲,但毕竟不是铁人,狄青光电火闪之中,已从铁鹞军弱处出枪,刺杀了一人。那人虽死,狄青一颗心却沉了下去,原来那人躯干竟用滕索连同铁甲长刃连成一体,那人虽死,却不落马,绑在一起的冲击之力仍可杀人。
铁鹞子之犀利难缠,竟至如斯!
此刻刀枪如林,马势狂飙,狄青急切之下,不及多想,轻舒猿臂,已扯住那死人身上的藤索,附在那人身后。
这时数刀刺来,狄青身子一缩,躲在死人身侧,只听到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那数把利刃尽数的刺在已死那人身上,火光四溅。
那死人身上铠甲极厚,利刃竟然无法透体而出,狄青依仗这点,竟然躲过犀利的攻击。
狄青不甘束手,大喝一声,长枪横出,抽在一人身躯之上。
喀嚓声响,那人猝不及防,虽有厚甲护体,竟被狄青一枪抽的筋断骨折,鲜血狂喷,上半身软软垂了下去。
狄青虽抽死那人,但长枪亦被震折,心中骇然对手的甲胄厚重,周围铁鹞军见状,脸色巨变,心中狂跳,再望那狰狞的面具,只是在想,此人是谁,恁地这般勇猛?
铁鹞军乃元昊手下诸军精锐中的精锐,平日纵横西北,从未有过敌手。铁骑所到之处,可说是所向披靡。这次铁鹞军前来绞杀新寨军,本以为如割草般轻易,不想狄青竟敢孤身对敌!
铁鹞军纵横西北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种对手。
当初见狄青杀来,铁鹞军先是不屑,再是愤然,不屑此种螳臂挡车,愤然狄青的轻蔑孤傲,他们根本没有多想,只觉得凭借一股气势,就可以将狄青碾杀在铁骑之下,他们准备杀了狄青后,再将立于平原那孤零零的几百宋军一股脑的扼杀,如碾碎铁蹄下的枯草。
他们从未将狄青放在眼中,虽然狄青戴着个古怪的面具。
古怪却没有实力,只能变成滑稽。
在铁鹞军的眼中,狄青不过的是个滑稽的、不自量力的宋军!
可不屑变成了诧异,愤然变成了骇然……狄青在如此犀利的攻击之下,竟能杀入重围,而且狄青不但杀入重围,还能杀了两个铁鹞子,狄青不但杀了两个铁鹞子,看起来还要继续战下去!
那古怪的面具不再滑稽,已显狰狞之意。
这时又是一声闷哼传出,如潮铁骑中,又有一人被狄青所杀。狄青枪虽断,但断枪掷出,又从一人的侧颈刺入,刺杀了一人。
铁鹞子表面上无坚不摧,但狄青混入了中间,却让铁鹞子有种无从发力的感觉。这种情形,铁鹞军从未遇到,一时间难以应对。
平原苍茫,铁骑若狼,而狄青,不是群狼中的羊,而更像是饿狼中的猛虎。
铁鹞军已出离了愤怒,他们从未想到,有人就在他们的军阵中,杀了他们的三个人!他们虽能摧朽拉枯般击杀前方的宋军,却杀不了附骨之疽般的狄青……
这种局面,从未有过!
前方一声断喝,铁鹞子的领军之人铁盔铁面,满是震怒。他已决定,先杀狄青,再除宋军!
号令一发,如潮的铁鹞子竟奇异般停了下来。
百来新寨军难以置信,却不能不信,狄青竟然以一己之力,让铁鹞军停了下来!
狄青却感觉到周边难言的冷意。他已深陷重围,铁甲重重,已将他团团围住,此刻的他所受的压力,甚至超过刚才。
铁鹞子由动化静、由静转动不过是刹那之间,但全部的杀气,已转移到狄青的身上。狄前面的战马倏然而止,已如铁墙般拦在狄青的身前,后面的战马来势不停,已如惊涛般的向狄青拍来。
长刀胜雪,将狄青夹在中间,狄青进亦死,退亦死!
狄青遍体生津,斗志更盛,怒吼声中,狄青再次腾空,铁鹞子却早料到狄青的招数,只听刷的声响,前方三尖两刃刀斜斜竖起,已在狄青身前形成面刀墙!
铁鹞军显然吸取方才狄青杀入阵中的教训,再不敢轻视狄青,十数柄三尖两刃刀犬牙交错,互为攻守,让狄青不能故技重施。
狄青倏然而落,竟然钻到马腹之下,不见了踪影。
铁鹞军又是一怔,不想狄青变化之快,匪夷所思。众人怒喝连连,催马践踏、长刃连戳,但狄青在铁鹞军马腹下如狸猫般轻巧闪动,铁鹞军虽众,但仍伤不了狄青分毫。
这时后排铁鹞军已至,众人蓦然失去了狄青的行踪,阵中多少有了些骚乱。
可铁鹞军毕竟名不虚传,众人齐齐勒马,健马长嘶,人立而起,黄尘涌动,直喷云霄,天地间杀气涌动,铁鹞军已止。
远方宋军见状,均是脸上变色,他们听说过西北元昊军的铁骑彪悍,却不想这些人控马如斯精妙,众军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圆转齐致之处让人叹为观止!
狄青仗着无双的身手,腾挪之中,勉强保命,可知道众军若聚,他终究还是无以为继。这时一杆长刀戳来,狄青霍然出手,已抓住了刀柄。
众军发现狄青的行踪,又有数柄长刃刺来,狄青怪叫一声,全力扯动,铁鹞军刀鞍相连,人马一体,这才能人死刀不坠,继续杀伤对手,要想夺下对手的兵刃,势比登天还难!
狄青已知这点,可手无寸铁,全力之下,只听咕咚大响,竟将那铁鹞子连人带马拖倒在地!
铁鹞军见状大呼,呼声中满是难以置信。
狄青已见那三尖两刃刀末端竟有环扣,套在那铁鹞子的手臂上,在马匹倒地那一刻,狄青伸手一拉,已硬生生的扯断那人的膀臂,取下三尖两刃刀,就地一滚,又到了对面马儿的身下。
嗤的一声响,一刀几乎擦着狄青的头皮而过,划在他的发带之上。
劲风鼓动,狄青披头散发,回头望到一双如死鱼般的眼。狄青顾不得再望,只记得那人依稀是铁鹞军领军之人。
狄青矮身急穿,对面那人立的马儿纷纷而落,向狄青当头踩下,狄青怒喝声中,长刃戳出,只听到一声惨叫,一铁鹞子口喷鲜血而死。
原来狄青一刀戳出,竟从马腹而入,刺穿马鞍,刺到了那人身躯之内。
铁鹞军虽是全副铁甲,但弱处却在马腹。元昊纵是天才,也想不到对手能从马腹下出手。
狄青长刀戳出,正击铁鹞军的这个弱处。
马儿悲嘶声中,颓然倒地,狄青却已拔出三尖两刃刀,闪电般的又刺入下匹马的腹部,鲜血四溢,狄青已成血人,这时一马踏来,狄青拔刃急挥,斩在战马前蹄之上。
马儿惨嘶,前腿齐断,落入尘埃。
铁鹞军眼中已有了恐慌之意,狄青多了兵刃,已如那挥舞战斧的刑天,佛挡杀佛,魔挡除魔,铁鹞军虽是人多,却对狄青无可奈何。
等到狄青再杀一人之时,宋军众人血已经沸腾……
廖峰再也忍耐不住,嘶声吼道:“冲!”他一马当先的冲过去,不再多说一句。谁都知道,狄青虽暂时拖住了铁鹞子,但终有力竭那一刻,僵持不过是短暂,宋军和铁鹞子实力悬殊,上前就可能是送死。
狄青奋战,是为新寨军求生,若是新寨军这刻分散逃命,总能活上几人。
可这时谁会逃命?
最少廖峰不会逃,他冲上前去,就是为了赴死,他不想狄青一个人孤零零的战。那天底下如刑天般孤零零奋战的人,绝不应该这样孤单!
廖峰才一策马,其余的十数骑也就跟了上去,长枪手冲了上去,刀斧手迎了上去,就算那背着铁锅的火头军,也是大踏步的顶上去……
不成阵法,唯余侠烈!
狄青再杀一人,已汗流浃背,没有谁能够体会他所受的压力之巨,他看似凭一己之力抗住铁鹞军,但在搏斗之间,已动用了太多的气力。
这时铁鹞军突然传来两声哨响,极为短暂,狄青不解其意,但眼前蓦地现出一条道路。
铁鹞军竟霍然分开,而且倒退了回去。
狄青难以置信,来不及多想,几乎第一时间的冲出了重围,这是他的本能反应,因为他很是疲惫,急需喘上一口气。但人甫冲出,狄青心中就感觉有些不对,马蹄声遽起,几乎随即冲到了狄青的背后。
铁鹞军使的是欲擒故纵之计,既然杀不死狄青,那不如让他自己出去,然后再行追杀。铁鹞军让出几步,但却博得了一片宽阔的冲杀空间!
狄青明了,但为时已晚。
几骑飞冲而来,人虽少,但狂风遽起。几骑之后,又有十数骑形成双翼,挽弓搭箭,不等狄青喘息,已乱箭射来。
狄青就地一滚,不等起身,就感觉当头冷意森然,一刀挟秋意寒光斩来,狄青手臂一振,长刀不偏不倚的挡住了袭来的兵刃。
当啷声响,火星四溅。
那马飞驰而过,马上骑士眼中满是诧异之意。那人正是铁鹞子领军之人,武功高强,本趁狄青不备,想一举杀之,不想狄青反应敏捷,远超他的想象。
前骑才过,后骑就至,三骑长刀斩落,动作一致。
狄青不及起身,奋力一挡,竟然挡住了三刀。只是当的声响后,三刀齐折,刀头**出,向狄青迎面斩到。
狄青一惊,这才发现来袭的三人手持的三尖两刃刀刀头可折,内附钢索,竟然可飞出伤人。刀寒若冰,堪堪斩到狄青的面前,狄青奋起余力,就地一滚,三刀**过,割破狄青的衣襟,余势不衰,竟然缠住了狄青的兵刃。
三骑齐喝,用力回扯,狄青筋疲力尽之下,已被三人夺去了兵刃,这时马蹄声遽起,铁鹞军首领已人到马到,催马向狄青踏来,与此同时,那人手持长刀,已准备斩向狄青的归路。
狄青躲得开战马,躲不开致命的一刀!
就在此时,一人飞身扑来,竟然持盾挡在狄青的身前。马蹄落下,力道何止千钧?只听到一声闷哼,那人已连盾带人被踩在地上,狂喷鲜血。
那人竟是铁飞雄!
狄青本已乏力,见状一声怒吼,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从地上高高跃起,拔出单刀用力掷出!
横行再出,悲歌愤斩!
刀穿铁甲,竟将那首领一击而杀!
那首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人未坠地,但长刀却已无力的落下,呛啷啷击在地面,满是凄凉。
铁鹞三骑已然赶到,可不等攻击狄青,就有数人窜来。马势如山,可那几人竟无视战马,径直迎上,铁鹞三骑嘴角哂然,毫不犹豫的纵马硬冲。只听到当当当几声大响,数人持盾,已被马蹄踢飞,却有一人闪身躲过马蹄踢踏,冲到马腹之下,手中寒光一闪,已划破了战马的腹部,冲锋那人正是廖峰。
宋军终于克服了恐惧,赶了过来!
不远处弓弦响动,十数箭射来,射在剩余两个铁鹞军的身上,铮铮响声,纷纷落地。羽箭虽利,但根本奈何不了铁鹞军身上的铁甲。
那二人马势稍停,嘴角冷哂未毕,两箭射来,战马悲嘶而起。原来那两箭不偏不倚的射在马眼之上,铁鹞军虽人马合一,但马眼终是弱处,那箭手神准,两箭竟然射中两匹马儿的眼睛,射箭那人正是鲁大海。
战马吃痛惊起,又有两人窜了过来,手起刀落,斩断了马腿,马儿无腿不行,轰然倒地,铁鹞军以马为腿,人马合一,马儿一倒,竟然移动不得,那两人冲上前去,单刀急挥,已了结了两个铁鹞军,出刀的正是司马不群和葛振远。
铁鹞军远方十数骑长箭射到,宋军盾牌手已经赶到,戳盾做墙,嚓的声响,已守在狄青的身前。
盾墙虽不厚,亦不高,但众志成城!
铁鹞军虽勇,但盾牌手无惧,宋军无惧,只因他们血已燃,斗志炽。
兵甲铿锵,战意高昂。那装备远远不及铁鹞军的宋军,已全部聚在狄青周边,铁鹞军本待冲锋,可见到宋军脸上的激昂赴死之意,竟勒住了战马,他们从未见到过如此舍生忘死的宋人,从未想到过,积弱的大宋,也有如此慷慨激昂的燕赵之士,他们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这些本不剽悍的宋人。
铁鹞军没有冲锋,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眼前的宋军已决绝的告诉他们,以血换血,以命搏命。要冲垮新寨军,杀了狄青,就一定要铁鹞军来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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