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战斗开始前的最后两天。

在这个两天之内，所有人都在尝试思考着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达芬奇反复调试着武装集合，而诺顿则是不由分说要求腾出一个研究室给他，并且莫名其妙地选择将选择昂热拉走。

英灵们考虑着如何尽可能提高自身的战略意义，而楚子航这样的飞升者则是尽可能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参透自身的极限。

在那个时候，藤丸立香大部分时间都在和自己所熟知的人们进行道别。

她原定计划之中，绘梨衣是最后一人。

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或者说，藤丸立香自己也没有想过能够预测‘那个家伙’的行动。

“你看看自己做的好事吧，立香。”

源氏重工的十五层，那是往日里举办宴会的大客厅的，富丽堂皇的装饰此刻全部暗淡无光，因为当日并没有要向外界开放的预定。

来到这里的两人都是不速之客。

藤丸立香站在熟悉的观景台，在小庭院一样的半圆建筑中乖巧地喝着果汁，双手捧杯，动作接近于小猫。

而在她身后，则是名为路鸣泽的‘少年’。

“老板，你终于来啦……啊，说起来，自从你醒来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交谈呢……”

没有回头，藤丸立香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果汁，眺望着远方东京都的景色。

“在责备我之前，不应该说声谢谢吗？啊～啊～我可是救命恩人哎～”

“……谢谢。”

路鸣泽沉默片刻，但还是得体地轻声嘟囔了一句。

“你满意了吧，老实说……虽然把我救出来的确是超出预料范围之外的一手，但是在那之后你做的事情就太过分了。”

“哥哥的交易明明还剩下两次吧，为什么你要费心费力地来阻止我！”

路鸣泽主动走到灯光所能覆盖的区域，那片霓虹灯的照射下，西装的恶魔露出怒容。

“你就这么喜欢承担风险吗！”

“呼～～～”

回应质问的是轻飘飘的哈气声，少女对着分明是冰冻的果汁饮料吹气，煞有介事。

她的眼睛依旧没有转向路鸣泽，看着远方出神的样子就仿佛一秒也不想要浪费，要将此时此刻灯光闪烁的都市刻印在脑中一般。

但回应是存在的。

“就算你那么说，如果真的让明非只剩下一次交易额度的话，谁知道你会不会有什么强制手段能够让明非强行交易啊～”

“如果说每一次交易都是权利的入侵，那么也就意味着老板你在路明非大脑中的控制权更大了吧？百分之七十五的时候，说不定你对大脑的掌握程度还要更加高于明非呢。”

“……那种事情——”

“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情，我瞎掰得啦～不要生气嘛。”少女摆摆手，让路鸣泽把刚刚升腾而起的愤怒强行咽了回去。

“不过……老板你也真是有够无聊的，你要问的问题的答案，我不是在夜之城的时候就说过了吗？明明知道理由却总是要装作不了了解……啊！是哪种吗！”少女终于把头转了过来，调笑说，“是那种看似狂妄但实际上内心纤细，一直担心自己的社交距离会不会把握不当过了火，所以比人不把话说明白就坚定龟缩战略的人～自称‘没有社交兴趣’实际上是单纯的‘社弱’～”

“你！！”

老板，愤怒了！

但是在那份愤怒抵达顶峰之前，藤丸立香三番两次的，就像是有意挑逗玩弄一般开口打断道。

“是因为你是我朋友。”

她轻轻歪头，橘色的发丝也垂落下来，窗外的光影穿透发丝的缝隙，就像晨曦溜过密林的叶丛。

“虽然你总是说话谜语多又复杂的还喜欢装模作样，但是我真的很喜欢那个mixi的群聊，就算大家真的只是聊天打屁，但是也让我有了些许怀念的感受……”

“我很喜欢你为我创造的环境。”

“而且你不是说过吗，你还蛮看中我的，人会喜欢‘喜欢着自己的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少女耸肩。

“我也有过挚友，哦不对，有着挚友哦。”少女脑中浮现的画面，是那从天而降的月神之矛，那片绝望的死境之海，以及挡在自己面前，只为短暂刹那而献身的男人。“……那个人明明还蛮弱的，思考也消极地要死，但是会在关键的时候站在我的面前，即便粉身碎骨也要硬气到最后一刻。”

“朋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你说过不会伤害明非，却能够让其成为绝对的王，这个世界的基础原理是等价交换，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所以——”藤丸立香平淡说。

“在明非交易结束的瞬间，你会代替他面对死亡。”

冷面的恶魔下意识动摇了指尖，他眼中闪过犹豫和慌乱。

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刻，从容也就无从说起。

而藤丸立香则是毫不留情地追击。

“我相信你和明非作为UO的强大，但是代价呢？”

“星球之间本身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以‘亲族’一般的关系相互对待的，事实就是地球对明非和你，在除开尼德霍格的问题外都相当宽裕。”

“为什么，在被尼德霍格重创后，你不考虑回归自己的星球？”

“UO，真的可能受到如此不可逆转的伤害吗？”

她将自己的疑惑托出，却并非为了解答。

因为她认为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女孩和恶魔静静对视，许久后才说出答案。

“明非说，你和他说过……”

【我们只剩下彼此了。】

【多少年的岁月，都只有我们】

“我一直都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不同于所有的平行世界，诞生出尼德霍格这样的地球uo。”

尼德霍格的诞生源于星球制造。

但是所有平行线上的地球都会失败。

这次能够成功，是因为有着案本。

看出问题了吗？

尼德霍格是星球起源，创世纪的生物，所谓的uo，更是在星球诞生之初就被制造出来的究极生命。

那么——

世界都还没有被建立——哪来的地球上的案本，用来给地球模拟？

在藤丸立香的世界中，ort之所以来到地球，是因为收到了地球对‘毁灭人类’的指示。

但是显而易见，这个指示的发出已经是地球创世纪之后的事情，甚至于即便ort来早了6600万年，也依旧不是星球的起源时代。

说明什么？

说明路鸣泽和路明非，两人并非是和ort一样，因为‘毁灭人类’而被召集的uo。

而是其他原因，甚至是纯粹偶然而来到这个行星之上的uo。

如果一定要给出答案的话——

“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这个星球就是最后。”

路鸣泽说出了最终的答案。

那声音甘淡如水，平静而不起波澜。

他终于将那份急躁的面具卸下。

只留下平日里他和路明非交流时不经意间露出的柔弱，和……宛如要将世界吞没的哀悲。

但此刻，他不加掩饰。

“任何星球都不会允许两个ORT的存在，地球作为‘后生代’已经算是温和的星球意志了，而且也是因为我和哥哥作为原型让其成功诞生uo的原因才被接纳。”

“如果去往其他行星，留下的只是必然的战争，与杀戮的延续。”

“我倒是无所谓，但对于哥哥来说……那太孤独了。”

“他承担了太多太久，以致于需要分离自身的【罪】才能够进行常规的思考，将精神元素寄托在人类的躯体内进行反复转生来消磨因果。”

那是对这个星球历史，最后一丝面纱的揭晓。

——路鸣泽和路明非的存在。

他们是某个已经毁灭的行星的uo。

因为无法进入任何已经存在uo的行星，而提前来到尚未诞生的地球之源，陪伴其诞生的同时，帮助它完成了uo的构筑，让能力的天平吻合，以此来获取地球的感激与居住权。

最初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为什么？

为什么【黑王】存在的情况下要特意制作出制衡其存在，分割半数权限的白王？

答案很明显啊。

因为作为样本的路明非和路鸣泽，也是双生子的结构。

因为没有利益冲突，也无所谓星球的扩张与侵略，地球从诞生之初，就化作整个星系都极为罕见的，具备双uo的高等星球。

最初一切都是平稳的。

尼德霍格，白王，以及路明非与路鸣泽。

作为创造主，又或者【原型】，他们彼此之间却不存在任何抵触和争斗。

但是隐患从未消除。

再试着把时间往前推动——疑惑就会诞生。

【为什么星球会毁灭】

没有理由。

仅仅是因为抵达了寿命的极限。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永恒，此乃真理。

即便是根源，象征着宇宙起源的什么，也未必没有终结的瞬间。

曾经，在藤丸立香的世界上，地球意志也只是淡然地接受了这点，只是对于‘自己死后人类却不会灭亡’这一点而感到恐惧。

……这不是很明显吗？

问题又诞生了。

星球意志不是不会产生情绪，而是没有触发的条件。

因为极端的偶然而诞生的路明非路鸣泽抵达星球，在帮助其产下uo的同时，也将自己的经历告知。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波澜的星球史。

诞生，产下uo，筛选文明，然后失败，最终缓缓地，等待着星球熄灭的瞬间。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所有的星球一样。

那简直就像是预演。

预演，也是预言。

【你也一样】

路明非与路鸣泽的存在，他的到来，宣告着这个信息。

【你也会死】

按照道理来说，地球应该是能够接受的才对。

但是就像之前提到的那样，地球之所以看似豁达地接受了自身的死亡，只是因为没有额外的条件进行刺激。

就像人类自然地作为社会的齿轮，世界的一环诞生，然后没有任何波澜地完成，上学，交朋友，工作，娶妻，生子，然后老去，死去一样。

——啊，这样啊。

只会得出这种程度的结论吧。

但是如果有人在你年幼之时就开始告诉你【你要死了】【这是你死之后的样子】以及……

【你死后，这个宇宙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你不存在意义。

你不存在现在，过去，也没有未来。

越是思考，越是试着思考，恐惧就愈加强烈。

当活生生的死亡摆在面前，即便是星球，也可能诞生出完全不同的想法。

于是，它开始改变。

和藤丸立香世界线上平静的星球不同，这个世界线中，它并非试图杀死一切进行报复。

而是……

谋生。

……

“……等等。”时间回到那个源氏重工的观景台。

少女打断了路鸣泽的讲述，只因为接下来即将说出的结论，即便是她也感到浑身发冷，咂舌道。

“你的意思是……尼德霍格杀死文明，不是因为他会毁灭星球，而是因为……”

是啊，从来没有人有证据确认尼德霍格的目的。

无论是奥丁，诺顿，耶梦加得所留下的，都只是‘现象’。

也就是尼德霍格不计一切代价杀死文明的现象。

但是，如果说那并非为了延续生命，而是——

那一瞬间，藤丸立香的大脑仿佛被电闪雷鸣贯穿洞裂。

一个让她困惑无数岁月的疑惑此刻再次浮现。

【为什么异闻带会诞生】

【或者说，异闻带的定义是谁给出的】

【不，更简单地发问——】

【谁，有资格裁决什么是异闻带？】

【为什么——无法满足‘无限进化’这个条件的世界都会被称之为异闻带？】

是因为人类？

如果真的仅仅是如此……

为什么，连同这个星球的历史都能够被否定，重置？

人类难道是这个宇宙的中心吗？

还是说……

筛选者，不仅仅看中了‘人类’的可能性。

而是以此为延伸的……

“尼德霍格的确是筛选，但不是为了筛选出不会对星球造成伤害的生命。”

路鸣泽开口道。

“是为了，筛选出【能够带领星球抵达无限未来】的文明。”

“那是偶然之间才抵达的现实。”

“以此‘人’为原点。”

“以星为基理。”

“贯穿星河，抵达宙之终，开辟道路的道路。”

那是这个【世界】在诞生以来就具备的职责。

从诞生延续至今的，所有星灵家系所持有的起始之命令。

在世界当中最为崇高的血之戒律。

直至一族灭绝为止都要为那个使命而牺牲，仿佛诅咒一样的绝对严守的骄傲。

哈哈……

这种说法……

简直就像是在说……

“啊。”路鸣泽简单点头，阖上眼眸。

“这是宇宙——世界的……”

【Grand Order冠位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