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 越迷津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他本就没将这伤放心上,要不是秋濯雪按着他养伤, 早就准备上路。
这日天才刚亮,越迷津一觉睡醒,活动活动胳膊, 实在耐不住寂寞,提剑准备外出练一练,哪料秋濯雪正好走了进来。
两人目光一対, 秋濯雪虽是什么都没有说, 但越迷津心中却略感窘迫起来, 好似做错什么,握着覆水剑的手又不禁松了松。
秋濯雪却只是微微笑道:“你要练剑吗?”
越迷津沉默片刻, 解释般地说了一句:“我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内伤需要长养,一时半会气血难以恢复,这事儿是急不来的, 总不能就赖在**,好似废人一般, 其实越迷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我知道。”秋濯雪并没有半点动怒的神色, “你躺乏了,想松快松快骨头, 也是合情合理。”
他越是温柔体贴, 越迷津却越是感到怪异, 手也在覆水剑上彻底松开, 闷头倒在枕头上:“罢了, 不去了。”
人食五谷而生百病,越迷津纵然再强, 也没有强到能抵抗病痛的地步,他幼年也感染过几次风寒,脑袋昏昏涨涨时倒是听话,可等略微好转,就立刻满山乱跑。
老道士总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拿着鞭条追着他,恨不得拎着他的后颈皮塞进被窝里再困上一天一夜。
越迷津当然不是想跟老道士対着干,只是他身体一向强健,既然人已康复,脑袋也已清醒,能走能跳,就实没必要再窝着做个病人。
可是……
越迷津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秋濯雪分明没有像是老道士那样対自己发怒瞪眼,也没有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
也许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対方失望难过。
越迷津才躺下,就觉得后背一暖,身上微沉,只听见秋濯雪隐含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又不高兴了?”
秋濯雪的声音固然近,可真正赋予越迷津感知的,却是他柔韧又灵活的手。
他的手指犹如银蛇冷鳞,蜿蜒地爬过耳廓,手背又好似鸿毛燕羽,轻柔地飘洒在脸颊上。
越迷津甚至能嗅到他身上这几日浸透出的药草苦味,略有些不自在,却没有挣扎,内心似也渴望着从未有过的亲密接触更多一些。
秋濯雪的手指只是轻柔地在肌肤上滑动,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耐心,等着越迷津开口。
最终越迷津转过身来,让本靠在他身上的秋濯雪猝不及防地一跌,好在很快反应过来,整个身体灵活地稍稍一转,单手撑住床板,没整个人扑到越迷津的身上去。
他的手指一离开,一种空****的情绪顿时席卷了越迷津。
不过当秋濯雪发现两人的姿势后,就立刻选择趴在越迷津的胸膛上,轻盈无声,纵然是秋叶依偎大地,也不过如此温顺。
対习武之人来讲,被压制可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过越迷津的四肢百骸都懒洋洋地动弹不得,没有激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秋濯雪更是乖乖地仰着脸,等待他的答案。
过了好一会儿,越迷津才颓丧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伤还没好全,我不想让你担心。”
原来如此。
秋濯雪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又怜又爱,知越迷津素来强硬,从不向别人示弱,因此受了些照顾宠爱,就顿时不知所措起来,生怕辜负了好意。
可越迷津対别人好时,却是从来不说的,只因他是个认死理的人,觉得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不必多说半句话。
秋濯雪心痛难忍,忍不住凑过去在越迷津额头上轻轻吻了一记,又撤回身来。
“你都这般清醒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秋濯雪轻笑起来,握住越迷津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揶揄道,“你是个乖孩子,做事必然有自己的分寸,我再相信你不过了。”
被人当做孩子一般来夸赞,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要是放在秋濯雪的口中,一切都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秋濯雪的眼睛里总是充满笑意,充满柔情,充满愉快,好像天塌下来也没办法惊吓到他一样,任何事也无法在他心中掀起涟漪。
从认识那一日起,越迷津就已清楚秋濯雪总是洞悉先机,不论是当年躲避万毒老人,还是如今为寻觅血劫剑,让人几乎一见面就会情不自禁地信任他,跟随他。
而此刻,秋濯雪的眼睛里充满了赞许之色,脸上还带着微笑。
任何人看见他,都必然认为这夸赞是发自真心的。
正因如此,他的夸赞不论听几次,都叫人不禁脸上一红。
越迷津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越迷津比其他人更清楚秋濯雪并非只有温柔可亲的一面,他同样危险,而且致命,任何人都不会想要面対这样的敌人,就好像现在,倘若秋濯雪起了杀心,越迷津都能想到少说能有十种方式能重创自己。
倘若他能想到十种,说明秋濯雪能想到得必然只会更多,而不是更少。
偏偏秋濯雪又温柔,又乖巧地贴着越迷津的手心,多情的眼只是缠绵留恋地凝在他的脸上,像是山野间饮溪水的鹿,毫无戒心地走近人类。
他施加给越迷津的力道并不沉重,也不巧妙,说不出的随意懒散。
似乎只要越迷津愿意,控制秋濯雪并不会比拿捏小姑娘的布偶娃娃更困难,秋濯雪身上这种奇妙的反差与矛盾一时间袭击了他,让越迷津感到一阵近乎眩晕似的甜蜜感。
秋濯雪又问道:“那我陪你练剑?正好一起发发汗,等吃过午饭,萧少侠就将一切准备好了,然后咱们就启程上路。”
他知道不论自己怎么说,越迷津都只会当是存心体贴,索性不说那些废话。
“你陪我练剑?”越迷津好胜心一起,顿时坐起身来,上下打量着秋濯雪,眯了眯眼,“只是练剑?”
“不错。只是练剑。”秋濯雪顺势从床边站起身来,哑然失笑,伸手去拉他的手,取笑道,“小懒虫,快起来吧。”
这会儿天才刚亮,萧锦瑟在隔壁房内睡得正熟,两人携手走出客栈去,到城外一处空地里,越迷津虽将覆水剑带在身上,但并无用剑的意思,反倒是故技重施,削下两根树枝。
不多时树枝断处溢出些许汁液来,犹如老树垂泪。
秋濯雪有感而发:“可怜这大树,本在此地逍遥自在,生得枝繁叶茂,今日无端遭灾遇难,天降横祸,被咱们两个恶人削去双臂。”
“不要紧。”越迷津削平两根树枝,面不改色,“它有很多条胳膊,而且它长得这般大,底下必然盘根错节,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占尽便宜,以至于附近寸草不生,实乃当地一恶霸,你可以当是为草除害。”
秋濯雪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为草除害?按照越兄这番言论,这树被咱们断去两臂,纵然疼痛难忍,到底没伤到根本,岂不是愈发压榨这些……嗯……小草民?”
越迷津一怔,将削平的树枝抛过,沉吟道:“嗯,是这个道理。”
其实风波门与死去的这几人岂非就如这老树被削去的两臂。
澹台,还有这铁面人,在江湖见不得光的地方到底有多少势力,这两人是否有联系,眼下都没办法知情唯一得到的线索偏偏是假的。
秋濯雪摇头放下这些思绪,接下越迷津刺来的一剑,他们二人几乎没有动过手,只看过対方动手,然而当真自己対上,感觉仍是大不相同。
越迷津的剑招颇为简单,却有返璞归真,大道至简之意,一招一式,变化无穷,不论秋濯雪如何巧妙,似始终困在他剑下,有几次险些被刺着咽喉处,一时之间好胜心起,也较真起来。
如此你来我往,风动落叶,被纵横来往的剑气切作数片,于空中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场绿雪。
两根树枝当然难以承受这样的负荷,最后关头,两人皆不约而同地脱手,将手中木枝急射远处,只听见哗啦啦两声,树枝彻底于空中爆开,最终弹落在地,已卷曲成一朵巨大的木花。
越迷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尚热的虎口:“你果然很精通剑法。”
“不如你。”虽从表面上难分胜负,但秋濯雪知道自己当时正处于劣势,若非越迷津提前收手,自己好几次要害已被点到,“要是真比剑,我脖子上只怕十个脑袋也被削下来了。”
越迷津神色淡漠,并不窃喜:“不怕,你的脑袋别在腰带上。”
秋濯雪怔了一怔,没想到秋濯雪还记得当年在吴都泛舟时说的趣话,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样说,倒叫我心里好受些了。”
“更何况,我专修剑道,与你比剑,本就是以己之长,攻人之短,没有什么不如之说。”越迷津低头抚了抚剑,淡然道。
“哎呀。”秋濯雪本就是洒脱之人,很快就从比试的胜负之心里逃出来,“人有所长,亦有所短。事无全利,亦无全害,有越兄这般本事的剑术高手在旁,秋某就是剑法稍逊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越迷津沉默片刻,缓缓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希望,我的脑袋能更灵光一些。”
秋濯雪朗声大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往回走,柔声道:“你已很聪明了。”
他的身子与自己正紧密挨着,两人的手也挽着,转过脸就能看见那面容上甜甜的笑容。
即便是迷魂汤,只怕也没有这样叫人神魂颠倒的功效了。
可纵然遭受到这样的美□□惑,越迷津仍然不为所动,满脸都写着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越迷津:我觉得你在骗鬼。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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