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后,我坐在波音767的驾驶舱里乱按着各种键,想让飞机做点什么。日子已经慢了下来。当你认识的所有人(包括美国总统)都在向你重复同样的内容时,你最后就都听进去了。况且,在同一天里两次险遭杀害,然后又花了数周时间承受连绵不断的痛楚,多少也能引发一点点反思。我不仅仅得认真思考一下我曾身处的险境,还得开始思考和面对我总有一天会死这样的事实。
我竭尽全力去适应我退居“幕后”的新生活。我的名字依然家喻户晓,但眼下大部分时间都没流连网络。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唯一一个能获取密钥的人,这也就意味着我(以及我的团队)在颂站上表现得超级积极,但是我没有接受采访了,也没参加什么新闻活动,甚至连视频都没做了。我把我社交媒体的密码全都交给了罗宾。要是我想发点什么推文,我会把内容发给罗宾,由他编辑并确保内容不错,然后再发出去。他会在各类社交媒体上发一些相关内容,让我的页面保持活跃,而我则努力读书,看电视节目,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解767序列。全世界有很多人都在帮我,我压力山大,不过也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不至于如此渴望,如此深刻地想要重回战斗。
我对关注上了瘾,对愤怒上了瘾,对参与到如此庞大的潮流上了瘾,最重要的是,我完全沉迷于此。袭击过后,形势平息下来。不管怎么说,人们没有那么抓狂了,因为大家达成了广泛共识。人们开始接纳卡尔,就像他们过去一直站在那里,而且会始终站在那里一样。基本上来讲,不需要我了。可上瘾其实并不一定是与具体的事物有关,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依赖,是大脑系统出了故障,尽管身边有这么些非常了不起的人在支持我,约束我,我还是戒不了。就算是手机里已经卸载了那些应用程序,我还是会用手机浏览器访问twitter.com。
767序列的秘密始终不肯屈服。我走进航空电子设备舱后发现,进入飞机并没有另一个序列在等着,我只是打开了舱盖。可飞机内部如此的庞大,而且完全正常。我在梦境和颂站之间来回切换,获得了关于飞机的丰富数据:制造年份、模型(你们知道飞机是有模型的吗?),甚至还有对原型飞机的合理推测。我连续好几小时地研究飞机上的娱乐系统,通过操作飞行模拟器,我对驾驶舱也已了如指掌,我还采访了在波音767飞机上工作过的飞行员、机械师和空乘人员。但都没有用。
不管怎样,罗宾把我摇醒的时候,我正在飞机里忙活着。罗宾把我摇醒?这可不太寻常。在安迪的客房里,他坐在我的床边,穿着一身笔挺的栗色正装衬衫,神情却显得十分慌乱。在他的身后站着安迪和米兰达。这可是相当的不寻常!
“阿普丽尔,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不过是条坏消息。”
我努力恢复神志,说道:“听起来挺糟的,不过肯定很重要。”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细线。这可不妙。
“防御派解开了767序列。”
“不可能!”我说道,反而觉得轻松下来,“我是唯一能够接触这部分梦境的人。”
“那就是说,能不能接触到,无关紧要啰,米兰达,是这样吗?”
米兰达回应道:“我没有对目前所有的代码给予足够的重视。最后发现其实是完整的。汇编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程序。程序是有了,可是需要一个密钥。”
“所以代码不都是密钥吗?”我问道。
“从某种方式来讲,是的。我们看得出来除非我们得到了全部代码,否则是没用的。所以,每条代码都和其他代码一样重要。而现在看起来,我们已经有了全部的代码,但程序又要求某种密钥。我们认为那个密钥就在你正破解的767序列中。”
“那要是这样的话,防御派怎么可能得到密钥呢?”
罗宾又接过话头。“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们破解了这个序列,现在正根据得到的信息采取行动呢。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干吗,只知道他们在行动。”
“他们发表了声明吗?或许只是想吓唬我们。”我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可对我们的谈话内容仍然将信将疑。
“不是的,我是听彼得·佩特拉威基亲口说的。”他说的时候一脸的不安。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啊?”
“他没有。”突然之间,在场的人没一个敢看着我,“他告诉的是他的经纪人。”
“他的经纪人在你公司?”
“他的经纪人就是詹妮弗·普特南。”
我的脑海里同时蹦出了许多事情,但没一件好事。我缓缓地对罗宾说道:“詹妮弗·普特南是我的经纪人。”
罗宾努力迎向我的目光,说:“她同时也是佩特拉威基先生的经纪人。”
“继续。”我冷冷地说道,听起来都觉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这让我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生气。
“她签了你没多久后就签了他,”罗宾说,“在同行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察到了卡尔的价值,觉得有必要先网罗相关的客户。为这件事,我跟她吵过,我告诉过她佩特拉威基的观点既恶毒又危险,可她说做我们这行的不是要去判断谁对谁错。她威胁说要解雇我,还要从法律流程上让我不能替你工作。”
“你知道这个情况有多久了?!”我几乎吼了起来。
他本可以解释的,我也看出他想解释来着,可我没让他解释,他只好回答说:“几个月。”
“几个月,”我重复道,“也就是说普特南想让我和佩特拉威基面谈的那段时间……那几个月就开始了?这样的面谈,一位专业辩手对阵一个23岁的平面设计师,让专业辩手总占上风?可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管谁赢,钱都会进普特南的口袋?”
我沉默了许久,罗宾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却被我打断,于是便保持沉默。我继续说道:“也就是佩特拉威基先生采用狗哨政治的手法宣传他对极端主义分子的支持,这些人就接着杀害数百人,还想谋害我的那几个月,对吗?但是,嘿,好好找家经纪公司,然后就让我们毕恭毕敬,好好服务客户?就那几个月,对吗?”
“阿普丽尔,很对不起,一旦我开始对你隐瞒——”
“出去!”我尖叫起来。我惊奇地发现我居然没有哭,此刻我应该感到痛心,可现在只剩下一腔怒火。
罗宾的嘴闭得更紧了,脸拧巴着。看起来他都要哭了,不过他没有,只是从床边站起身来。
“如果你需要我——”
我冷冷打断他道:“对不起,我没说清楚,你被解雇了。”
然后又一阵沉默,罗宾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蜷缩起来,回到梦境中去。回到卡尔为我独家打造的梦里去。可是彼得·佩特拉威基已经解开了这个序列,不需要梦境就解开了,这就是说我也可以解得开。
“阿普丽尔,你这样做一点也不冷静。”安迪说。
“什么?”
“罗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你。过去六个月,他每日全天候尽职尽责地守着你,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一声谢谢。我都不确定你有没有对他说过谢谢。”
“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我?彼得·佩特拉威基发起了一场运动,想杀死我的运动。那可是一场会引起全球动**的运动,安迪!上帝,我们可没有功夫说这些。他们已经解开序列了,我们也需要尽快搞明白。”
安迪叹了口气,转身准备走出去。
“你要去哪儿?”我问道,语气里竟有几分指责。
“阿普丽尔,我不知道。”他转过来对我说道,“我要走了。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在这儿,还会不会感到激动。”
“是吗?那我不会留在这儿的。”我还击道。
他看看米兰达,又看看我。“祝你们俩玩得开心。”他脸上露出一种我从未在安迪?斯堪姆特脸上看到过的神态。那是一种恶意讽刺的、厌恶的神态,同时也是非常疲惫的神态。他走出门去。
我想说的是我当时以为我理解了这种神态,可其实我并没有。我没有发现在那场巡回签售活动中,我们仨在路上相处了好几个星期,在那个时候,安迪似乎变得没那么迷恋我了。我们当时都很忙,所以我并没有注意到安迪和米兰达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那时的他是如此的机智有趣,米兰达也是一样,可安迪没敢采取行动,也许是因为我和他相处多年,他完全清楚如果他采取行动的话,我们的友谊也就完了。然后就有那么一晚,我寂寞难耐,就把他的念想给掐灭了。哦,不,我当时并不知道。
米兰达走了过来,坐到了床沿上,她对我的同情大于不安。
“现在只不过是压力太大了。”
“不仅仅是这样。”我应道。
她靠过来用手臂环抱住我,这个动作让我一下子觉得被困住了,太可怕了!
“我要打电话给玛雅。”我生硬地说。
米兰达叹了口气。“我能理解。”她说道。
“什么?”
“没什么。”她说道,看起来有些畏缩。她比我大,比我高,比我聪明,却怕我。
“关于序列的事,玛雅是我们的专家。我们绝对不能让防御派赢!”
“好吧,阿普丽尔。”
我知道她不会相信我,而回过头看,她确实是对的。我不想拥抱米兰达,我不想有个女朋友,更不想操心其他事情。我的确需要找玛雅说一说,而她正好是我可以用来搪塞米兰达的借口,还是个非常名正言顺的借口,这也就是我会干的事儿。
我下了床,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我的床,可此时这种感觉已然消失了。
“米兰达,你能待在这儿确保程序随时可以运行吗?假如我拿到密钥的话。”
“程序现在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她又说,“我觉得……”她说话的口气可太不像她了。在我印象中,对任何事,她都有十足的把握。
“好的,我需要在我拿到密钥后,可以立即运行程序。要是我没在你附近的话,有没有可能发我一个文件或是网站的邮件,让我可以把密钥输进去?”
没错,我有点无耻地要求这位美丽的天才,这位只想着出一份力却什么也不图的女孩,我让她为我传输一堆代码,好让她对我而言不再必要。她清楚这些吗?哦,当然啦。那她还会做吗?她当然会做了。
“好的,我能办到。”
“我要出去走走。”我说,言下之意是“独自一人”,然后一个字也没说,就把米兰达晾在那儿离开了。
我走出安迪位于26街的公寓楼,开始步行,又立即打了电话给玛雅,解释现在的情形。我发现我也在冲她发火,因为要是我像最初那样不公开767序列的秘密,防御派就根本没有可能解开这个谜。我真的没有任何理由生气,而且生气也没什么用。我尽量控制自己不那么直冲冲的,因为我现在还需要她。
“密钥怎么可能在梦境之外呢?”我问道。
“我们不知道会这样。序列可能会将你引到已公开的梦境的某个部分。以前也有过因急于求成而忽略了线索的情况。”她回答道。
“可为什么偏偏是防御派的人?”我垂头丧气地问道,虽然明知这个问题没什么用。“他们大约才占全世界人口的2%,怎么可能比我们大多数人先解开?”
“这个观点确实很有道理,阿普丽尔。”玛雅说。
“是吗?”
“是的,我的意思是说,这可能只是巧合,也有可能是另外两种情况的其中一种。一是他们知道这个信息会传出来,想以此来吓唬吓唬我们。另一种可能,他们的思维方式与我们不同,他们看待卡尔的方式也不同,所以他们得以揭开了密钥。”
“哦,所以说,排外还有好的一面啰,阴谋家的理论也不是完全无用啰?”
“也许是啊。”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一个公园,但不知道是什么公园。有不少人斜躺在小山丘绿油油的草地上。有个篮球场,还有一些老年人在下象棋。非常具有纽约味道。
玛雅继续说道:“防御派都有哪些偏执的想法是你不认同的?”
“呃……我吗?比如他们说我是个隐藏的外星人,他们希望我做个DNA测试,他们不认为我的父母真实存在。他们说,我是人类的叛徒。还说,卡尔一直在利用我,我是经过特别挑选的,我受蒙骗成了他们的托儿了。玛雅,这种阴理谋论多了去了。我都不想再去看,因为看了就抓狂。”
“他们认为你是卡尔挑选的,而你却不这么认为?”
“对啊。一想到地球上有接近80亿人,他们却唯独选中了我,这也太荒谬了吧。就好像我是唯一讨喜又容易上当的人,然后就成了他们的推销员一样。”
“阿普丽尔,是这样吗?”
“哪样?”
她没有回应,感觉我们在谈背叛的话题,于是我继续说。
“好吧,没错,卡尔是救了我,没救其他人。”我说道,略掉了好莱坞卡尔的右手还帮我挡了一颗子弹的事,“他们还为我营造了一个梦境,其他人都接触不到。我明白了,我是……”
我说不下去了。
“是的,你就是。”
“上帝,这结论让我他妈的毛骨悚然。从第一天起,防御派就在喋喋不休地说这个,可这是真的,我真的无法接受。”
“你不喜欢外星人选你当他们的使节?你不喜欢他们认为你很特别所以给你独特的信息,还让你不死?”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嘲讽,就好像我理所当然地喜欢与众不同一样。
“对啊,没错!我不喜欢!”我突然生气了。我们既然已经提到了背叛的话题,那现在就得面对它。“我现在不喜欢,第一次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就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们救了我而让其他人死去。我不喜欢这些胡说八道都针对着我!”我提高了音量,这里是曼哈顿,人们都是对着电话大喊大叫的。
“对不起,你是对的。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些。”她停顿片刻后说,“不过,你不是一个人啊,你还有帮手。你还有好朋友啊,都是很好的人。我喜欢安迪,当然,米兰达和罗宾也挺好的。”
到目前为止,糟心事已经够多了,我泻了气一样,无奈地说:“玛雅,我不觉得我有。”
“噢!阿普丽尔。”她叹了口气。
“是的,我最擅长的就是怎么把关系搞砸。”
“是的,你是这样的。”她应和道。
这几个词本该让我更加负担深重的,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反而让我轻松不少。然后好一会儿,我俩都没再说话。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身处阴谋较量的风暴中心,忘记了我是一个差劲的好友。这挺有趣的。我笑了起来。
“好啦!”我回到刚才的话题,“所以说,卡尔确实选择了我,他们对我和对全世界其他人确实不一样。可这怎么会帮助防御派解开767序列呢?”
“阿普丽尔,我不知道。”她有点气馁地说道。我不知道她为何气馁,也许是因为我们过去曾经够亲密,亲密到随便什么都可以聊,况且又不是我让这一切发生的。“我想也许卡尔选择你不是因为你曾经是谁,而是因为你能成为谁。”
“啊,这话真好听,不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我已经成为的这个样子。”
“也许你还没有成为呢。”
我没有回应。
“阿普丽尔,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痴迷于……”然后她停顿了。
我耐心地等着,静静地等她说完那句话。
然而我等不了,因为是我解开的767序列啊!
“痴迷于我?!”我说。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以为我可以脱离这件怪事,可自从你离开后,我恰恰投入进去了,我说过我只不过是喜欢梦境,其实我撒了谎。我需要成为其中的一分子。我以为我比你强,但其实我和你一样痴迷于此,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
我没有再打断她,让她一直将这些话说完,因为这些话很重要,可同时也让人痛心。
“好吧,不过那也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我想说,防御派一直在纠缠我,玛雅,他们有1000种阴谋论。他们知道我的一切,我的每一个举动,每部视频背景里的每张海报,我所做的所有公开的事,他们都知道!”
“然后呢?”
“第六排,”我说,“我飞去见詹妮弗·普特南以及做午夜脱口秀的时候,也就是第一周的时候,我坐的第六排。我升了舱,因为我原来的位置有人坐了,那人的票也是那个位置。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商务舱。那架波音767,第六排。”
“就像波音767尾部显示的那个玛雅数字6?”
“是的,当时我座位前的电子显示屏是坏的。或者说,我以为它是坏的。上面有一串奇怪的代码!”
“奇怪的代码,是……”
“奇怪的,像是十六进制代码。”
“可是防御派的人是怎么知道的呢?我们怎样才搞得到呢?”
“因为我他妈的发了推文,玛雅!可恶!”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