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两眼睚眦,如同蹦出两道飞剑神光一般,四下虎视了一番,却不见有任何妖的迹象;但龙吟之声不曾稍歇。
恭子嘻嘻而笑,问道:“老头儿,妖孽何在?”胡一刀因先前一番自夸能斩妖除魔,此时不见妖迹,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大感尴尬,半晌作声不得。
恭子只觉他手中的关刀好玩,又伸手去摸。突然,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从中闪电般涌了出来,只听得“嗖!”的一声,恭子被弹出五丈之外。幸得他身子落在草堆之上,才保住了性命。饶是如此,也觉全身散架,体内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半天站不起身。
胡一刀倍觉奇怪,发足上前,突觉双手一麻,如触电似的,一时失了拿捏的力道,手中的青龙偃月刀竟尔疾飞而出,如同一条青龙扑向恭子。
这一突发变故,实是从所未有之事,令胡一刀措手不及。眼见自己忠义门的准门人殒命刀下,略一惊呆,立马急催灵力,幻化身影,企图阻拦青龙。
终究,还是慢了一拍。
青龙偃月刀势不可挡的劈向恭子,恭子非被剁为肉泥不可。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光急激撞向青龙刀,似是一神物,威不可当。青红两道异光相交,天地为之一颤,万物同时窒息,死寂成了大主宰。但这也只是电石火光的一刹间,沉寂过后,立马爆发出如雷的响声,如同两军冲锋陷阵,铁马金戈。
能与青龙偃月刀一较高下的,绝非凡物。
此时,胡一刀追了上来,在青红两道异光相交时早已看得分明,那道红光正是一柄长剑,上刻两个大篆小字——恭子。
这一长剑,正是恭子慧剑。
原来,恭子因长得绿珠碧发,肤白泛黄,非儒子所出,羊剑容一直不将此剑传给恭子。他之所以叫恭子,是因为羊剑容一直不给他取名,而是阿风听得羊剑容终日对着慧剑喃喃自语,不停的喊着“恭子”两字,才将其当做他的名字。
此时不知为何,恭子慧剑突然现身,自行攻击青龙偃月刀,救下恭子一命。
胡一刀得见如此神剑,极为心折,又极为愤怒,喝道:“何方妖孽,胆敢与我神刀为敌!”当即双掌一挥,催逼灵力,却听得一人说道:“师伯息怒,这是恭子慧剑。”
胡一刀回过头来,月色下站着一美妇人,容颜憔悴,仍掩饰不住一股清丽高雅的脱俗,月色相映,倍添丽色,正是羊剑容。
胡一刀“啊!”的惊叫一声,说道:“嫂嫂有礼!待我斩杀了这妖邪之物,再来参拜嫂嫂。”羊剑容满脸羞怒,说道:“胡师伯,我不是你的嫂嫂。这是慧剑,不是什么妖邪之物。”胡一刀道:“这青龙偃月刀专斩妖邪之辈,绝无差错!”羊剑容道:“此剑名叫恭子……”胡一刀一怒,顿时满脸通红,叫道:“恭子!恭子!原来你是妖物,吃我一刀。”挥刀向恭子劈去。
羊剑容虽不喜恭子,却也不忍看自己的亲生骨肉丧命刀下,说道:“他是我的孩儿,不是妖物。”胡一刀手中的长刀早已劈出,忽听得羊剑容之言,略觉不妥。因为这五年多以来,自己一直待在在毡房方圆五里之内,为的就是保护嫂嫂母子二人,这一刀下去,若是错劈好人,岂不是坏了“一刀”的名头?
一刀既劈,只得硬生生的收住,然而倒内的青魂已被激怒,仍是奋勇向前,拖得胡一刀收势不住,泥土飞溅中,前脚早已陷入草地,深达半尺。
就这么一个急收,突见灵光一闪,一颗圆珠从胡一刀怀中跌了出来,弹向恭子。恭子顺手一接,接住那颗圆珠,五指张开,但见灵光大盛,煞是好看。恭子从未见过如此之物,好奇心大盛,将其当做弹珠一般玩耍。
恭子越是玩得起劲,青龙偃月刀的龙吟之声越是大作。胡一刀不解,猛然间想起,此珠乃赤霄剑魂所传的人灵,关乎六界安危,立马喝道:“小子,拿来!”伸手向恭子索要人灵珠。然而恭子正玩得起劲,大觉有趣,哪里愿意奉还?眼见胡一刀欲夺,当即塞入口中,转身拔腿就跑。
胡一刀素以忠义为本,倘若这一人灵珠落入妖邪之手,必定颠覆六界,扰乱天下太平。如此一来,他便是罪魁祸首,心念一起,立马幻化身影,向着恭子追去,一把拉住其后领,喝道:“快将人灵珠吐出来!”
殊料恭子被胡一刀一提,惊慌之下,竟尔将这颗曾镇压妖邪火灵的人灵珠吞了下去。
胡一刀双指捏开恭子嘴巴,不见有物,立马惊得天旋地转,捶胸顿足,抓起关刀对着恭子叫道:“自古有话,杀鸡取卵。如今要取这人灵珠子,唯有宰了你!”
羊剑容见胡一刀欲杀人取珠,惊叫道:“师伯,刀下留情,另想它法。”胡一刀急道:“这臭小子将整个天下都吞下去了,若是再迟缓片刻,这天下在他肚子里化作大粪,胡一刀便是天下的罪人。”
羊剑容素知胡一刀说话糊糊涂涂,行事疯疯癫癫,此时听得这“吞天下”的话,更觉糊里糊涂,不知所云。若贸然上前夺人,功力早已尽失,非但救不得,反而将其激怒,听得他左一句“天下”,右一句“天下”,忽地心生一计,说道:“有人才有天下,师伯素来以忠义为本,行侠仗义,若是手刃这孱弱无能的小儿,岂不是有负关武圣的英雄本色?”
胡一刀正在疯癫之中,哪里听得进她这些情理之中的话?仍是执意要开膛破肚,而恭子早已被他这一举动吓得晕了过去。
羊剑容见此计不售,心念急转,忽然叫道:“玉愁师叔,你可来啦!”
胡一刀听得“玉愁”二字,心中如被重锤一击,转头四下张望,但见月色之下,一人一瘸一拐的缓缓走来,正是阿风。羊剑容立马趁其松懈之际,一举夺了过来。阿风见胡一刀欲加害恭子,飞身上来,将其拥入怀中,说道:“爹爹,你不能杀恭子!”
胡一刀见了阿风,又是茫然失措,但见关刀之内的青龙血魂仍是对着恭子长吟,说道:“小子,你一定是妖邪之物!我胡一刀纵然糊涂,但这青龙偃月刀绝不会含糊。你吞了这人灵珠,难道不觉不适吗?”
羊剑容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具体是什么,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又道:“师伯,你这颗当真是人灵珠?难道传说之中的人灵真有其事?”胡一刀道:“这还能有假?”于是颠三倒四的将赤霄剑魂传授人灵珠之事说了。
羊剑容道:“当年赤霄剑魂将其交给师伯,就是要你觅得有缘之人来传授,如今恭子将其吞下,并无丝毫不适,说不定恭子就是有缘之人。”
胡一刀叫道:“这小子身上有妖气!如此妖邪之物,如何能将人灵珠据为己有?”羊剑容再次听得“妖气”“妖邪之物”的话,原先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终于成形,心中突觉释然:“原来如此,定是如此!必不会错!”兴奋之余,想着想着,不禁说了出来。
胡一刀笑道:“连你也如此肯定,看来不会有错。”
其实,羊剑容心中想到的并非胡一刀所指,她想到的是:“当日恭子出生时,恰逢六月飞黑雪,想必是感染了妖气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因此恭子未必就不是儒郎的骨肉。更何况儒郎医术精湛无比,当日尚在桃源之时,就已断定我所怀的必是男婴。儒郎的话,岂会有错?就算当日并未感染妖气,但我身怀六甲后,一直在太行坞堡中,且坞堡一直受妖兽困扰,积年累月的,说不定早已感染。”
羊剑容想到这里,忍不住满心欢喜,说道:“师伯,恭子身出儒门,如何会是妖邪?当年赤霄剑魂将人灵珠授予你,不是叫你寻有缘人而传吗?此时巧合,最妙不过!”
阿风也说道:“是啊!羊姐姐是儒公子的知己,因此恭子不会是妖!”
胡一刀本就神志不清,见青龙偃月刀认定恭子是妖邪,而镇压火灵的人灵珠与恭子有缘,一下子心神错乱,犯难不已。此时听得羊剑容和阿风都提及一个“儒”字,问道:“玉愁,就连你也说这小子是儒门仙剑派的?儒门乃忠义之人,可世间当真还有儒门吗?”阿风却叫道:“爹爹,我不叫玉愁,我叫阿风!”胡一刀更是全身一颤,说道:“阿风!阿风!对!风花雪月,我有四个女儿,叫风花雪月……”越想越觉头痛,神情痴呆,一跺脚,闪身远去。
阿风追了出去。
羊剑容拿起恭子慧剑,细细的察看了一番,说道:“恭子慧剑封印并未解开,为何相救恭子?”心中暗暗窃喜,说道:“恭子,这恭子慧剑相救于你,自是与你有缘。天意若此,我便将这恭子慧剑传与你,你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恭子。”
恭子道:“我叫恭子,难道我就姓恭吗?”羊剑容道:“你不姓恭,你爹爹姓……”一时也确实不知恭子姓什么。因为她与儒子相处,一直未曾问及儒子本姓,只知道他叫儒子,但绝不会姓儒。
恭子追问道:“我爹爹姓什么?”羊剑容哑口无言,只得答非所问的应道:“你娘我姓羊!”恭子道:“好啦!娘姓羊,那我也姓羊。”
羊剑容无言以对。自此,恭子又叫羊恭。
羊剑容道:“好啦!一切雨过天晴,咱们回去吧!”母子二人高高兴兴的同归毡房。经此一役,两人相处得其乐融融。
这一日,羊恭又去与胡人孩童赛羊。
匈奴人“以马上战斗立国”,弯弓跃马,不仅一人一骑,更有甚者,“人兼数骑”,以便轮流乘骑,“昼夜驰突不惫”。孩童身小,难以纵身上马,便以羊为骑。
羊恭身在匈奴人地界之中,亦不例外,骑在羊儿身上,自言自语道:“我羊恭骑羊。哎!羊儿,你也太善良啦!你善良就被人骑,我羊恭倘若善良,就被胡人孩子欺。我娘姓羊,我也姓羊,这辈子注定是别人宰割的牛羊。”
羊恭越过小丘后,一群孩童从山前过来,见了羊恭,异口同声的骂道:“小杂种,哪里去?”羊恭的模样似是胡汉混血儿,既像胡人,又不全像胡人;既似汉人,又不全似汉人,素为玩伴所忌,难以溶入同龄人之中。
其时,胡族入主中原,胡汉通婚却十分罕见,因此羊恭这般模样显得格外另类。小伙伴们常爱取笑羊恭,动辄骂其为小杂种。这群小孩全是胡人子女,当中多半是平时所识。羊恭常因不为周围小伙伴所容而暗自苦恼,幼稚的心灵中时刻不断的暗问自己,为何我生得这般模样?如今听得有人当面直呼其小杂种,心中大怒,站在众孩童面前喝骂道:“谁骂的?”
那群胡人孩童中一人道:“你不是我们的同伴,你是杂种!我娘说,你娘是狐狸精,勾引我爹爹,你娘不是好人!”说话之人名叫刘熙,乃刘曜之子。
羊恭双目直瞪,说道:“臭刘的,你胆敢再说一次!”
刘熙道:“你是杂种!说你又怎么样?连你娘都不要你,谁还要你玩?”这话正说中羊恭的心病,顿时急得双眼通红,泪滴欲出,霍地站起身来走到那孩童身前,双手握成拳头,大声道:“我不是杂种!”
另一胖子孩童嘲笑道:“嘿嘿!你不是杂种?哪你为何长得这般模样?你长得这般模样,就是杂种!”其余孩童附应道:“对!你就是杂种!”“杂种就是你这个狗模样!”
羊恭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这般模样,急得欲哭,将近身那孩童一推,昂然道:“我不是!”
众孩童见羊恭行凶,不约而同围将过来,七手八脚抓住羊恭头发衣衫,挥拳便打。羊恭本就较胡人小孩瘦弱,顿时被打得眼红鼻肿,满口鲜血。众小孩将羊恭扭按在地,喝道:“快说!你是狗杂种!”
羊恭骂道:“你是狗杂种!”刘熙道:“不是‘你是狗杂种!’而是‘我是狗杂种!’快说!”羊恭较胡人孩子狡黠,说道:“说什么?”那小孩道:“我是狗杂种!”羊恭笑道:“承认自己是狗杂种了吧?”
刘熙羞得满脸通红,按住羊恭嘴巴道:“你说不说?”羊恭双眼直瞪众小孩,如喷出火来。众孩逼问得紧,羊恭仍是不肯开口自承杂种,忽地想起胡一刀使唤关刀的情景,心想自己也有恭子慧剑,并且这剑还在自己遇险的关键时刻奋力相救,喊道:“今天非杀了你们这些兔崽子不可!”当即学着胡一刀的模样,以意念驱役慧剑。
然而,羊恭压根儿就不知以意念驱役是如何一回事,只道有神物在手,心中一想,就可大显神威。此时被按在地,嘴巴鼻子全是泥巴,心中不知喊了多少遍,恭子慧剑就是丝毫不见有动静。羊恭立马急得满头大汗,失声痛骂道:“死恭子,臭恭子,你动是不动?”喊过不停。
众孩童听得他大骂“死恭子”“臭恭子”,还以为他受惊过度,以致失声自辱,当即松开了手脚。
羊恭从怀中摸出恭子慧剑,自得羊剑容赐剑后,终日将它贴身而藏,视为珍宝,此时呼之不出,反生厌恶,似乎这一番折辱全拜恭子慧剑所赐。
刘熙见状,急道:“狗杂种要动真格啦!快抄家伙!”纷纷解下背上弓箭,扣箭在弦,对准羊恭。
胡人孩童常以赛骆驼、赛马、扭打为戏,此时竟动真格,极为罕见。却听得羊恭喝道:“你这是哪门子的死剑烂臭剑?见死不救,留你何用?”狠狠的往地上一掷。
刘熙笑道:“原来不是动真格,而是要缴械投降……”话音未毕,忽听得“嗡!”的一声响,被投落在地的恭子慧剑似乎感觉到了极大的侮辱,红光大盛,怒然而飞。
如此举动,早已将众孩童吓得战战兢兢,面色如土。可是恭子慧剑因上次奋力相救羊恭时,自行冲破封印,以致灵力受损,此时似乎力有不逮,无法伤及众孩童。
众孩童撒腿就跑,却撞上小丘滚滚的尘头,正是一队人马从下纵马而来,隐隐听得一黑衣人说道:“这群野孩子忒有趣,在此拔剑张弩的,玩两阵对垒!”
刘熙道:“狗杂种用法器,还约了帮手!哼!我回去借我爹爹手下巫师的法器,再来和你一较高低,顺道灭了你!”领着众孩童,转身而去。
羊恭见胡人孩子人数众多,应道:“不错!狗杂种是挺多帮手的!”见众孩童散去,心中稍安,亦是拔腿就走。这时,恭子慧剑追了上来,兜头拦住羊恭的去路,红光大盛,逐渐膨胀,越来越大,显然敌意越来越盛。羊恭叫道:“没用的家伙,骂你两句,难道你要还手……还剑吗?”但见慧剑逼近,却也不敢大意。
便在此时,小丘之下的人马早已赶到羊恭跟前,围了上来,见羊恭如此孱弱的一个小孩被一柄大剑逼得哭笑不得,立马爆发出一阵哂笑。
此情此景,羊恭甚觉尴尬。
突然,人群中一女子突然失声大笑道:“恭子慧剑!”声尖音颤,惊恨交集,喜怒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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