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过家家
赵晔心中难爱,担心道:“冉儿,你别站在那里,过来好不好?”
“你走……你走……表哥,你以后再来,你不要再看我……我知道我不好,我总是要吃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去……”
“冉儿,你很好,是我对不起你,冉儿……”赵晔试探着伸手去拉她,她却往后一缩,让他再不敢往前。
林依冉依然不看他,捂着脸,将头埋得低低的,眼泪一点一点落到雪地上:“表哥,萧大夫说我的病的能好的……他说他会一直给我治好……如果我没有病,你会不会……”
她再次哽咽,再次痛哭,缓缓摇头:“我知道你不会……你本来就不喜欢我……我再没病你也不会喜欢我……”
“冉儿……”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没事,我……”听到他的声音,她似乎无比害怕地往后退去,身后却再没有可踏的地方,她脚一空就倒在了水池内。
水池内有冰,却并不厚,完全不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那一袭白色身影立刻就往冰层下面沉去。
未待赵晔去拉,水池对面就冲过来一个青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进了水里。
远处地上被甩着医箱,周围下人惊叫着,萧清明抱着闭着眼脸色惨白的林依冉从水池中站起来,赵晔立刻要去接林依冉上岸,却被萧清明冰冷地看了一眼,绕开他从另一旁上去,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快步往东边院子里跑去。
那边正是林依冉的闺房,一大堆人跟着跑了过去,赵晔也急忙赶去,却被同样着急着往前的林三夫人拦住,几乎朝他破口大骂,“姓赵的,你走,你走,我冉儿不想再看你了,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舅妈,对不起,我看看冉儿就走……”
“不用你看,谁也不用你看,你害她害得还不够吗!”林三夫人说完就再也等不了地往林依冉房中跑去。
赵晔也准备往前,却被后面过来的林老夫人叫住,“九郎,你先回去吧。”
赵晔停下步子,看着外婆不愿再多说的样子,在原地伫立良久,缓缓低头,终于说了声“外孙告退”。
街上早有许多店家在前几天就关了门,剩下的也大多在收拾东西,其他不是店铺的住房则有人将扫帚绑在长竿上清扫墙壁屋顶,也有人在撕着旧门神,贴上新门神、春牌,钉桃符,整条街冷清却热闹着。
想起这一天还未吃过东西,赵晔行到一家酒楼里坐下来,在酒楼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终于客人渐渐少起来,客栈似乎也准备打烊。他不愿去王府,也不愿回那只有他一个人的赵宅,本没准备马上离开,没想到有个客人起身时却看到了他,因是认识,所以过来给他打了招呼。
那人是住王府那一条街上的,向他道贺新年,接着便问道:“九郎怎么一人在这里吃饭?王府的饭菜不合胃口呢?”
赵晔淡淡笑了笑,“出门办事,饿了就过来吃些了,马上就回去的。”
那人点点头,这才与他告辞了离去。
赵晔看看面前几乎未动却早已冰凉的饭菜,也付了钱出门去。
又是个阴冷雪天,天黑得极早,此时就微微有些暗起来,与上午不同,此时大多摊铺都收了起来,酒店茶楼也关了门,街道上更显萧索冷清,赵晔胡乱走了几圈,终于见着个还有人声的地方,却是堵场,停滞一会儿,走了进去。
天黑时,孟家已点了香上了花果拜神祭祖,阮妈妈一行人早已将好几个火炉碳盆放到了堂屋,又准备了许多团子果子糕点一类的消夜果加上几壶酒及温酒器具,孟家三人连同沐家姐弟都坐在一旁,等着这须整夜不睡的分岁长夜。
沐文杰捣弄着几颗骰子,正在拉共赌的人,拉上了孟卓然,又拉上了孟明章,然后就来找沐景。
“姐……”他还没问话,沐景就摇摇头,“我不来。”
“来嘛,干坐有什么意思,赌两下,还能看看明年的运势。”
沐景淡然回道:“我没钱。”
“呃?”沐文杰觉得自已今日手气好,正是说好以真金白银为赌注,没想到这人却说她没钱。
“又不多,一吊钱就好了。”
沐景依然摇头。
沐文杰便颓然起来,“一点都没有?”upbw。
“嗯。”
“穷鬼。”沐文杰嘟囔一声,不再理她。
沐景有些兴意阑珊,想到昨日赵晔与他二叔不和的样子就有些难受,十一郎还伤着,作为父母赵二爷和二夫人都是难以开怀的,而王府其他人之前就反对赵晔退亲娶自已,现在因他帮外人说话自然是不能认同,这除夕夜赵晔有族有家断没有一个人过的道理,王府当然不会不放他进门,可他过去又哪里有好脸色看?
或许,他那么傲气的人根本就不会去吧,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沐景想去赵宅看看,可她无名无份不知以什么理由去,更何况今日不同于平常,她又怎么能出门?
夜渐渐深下来,几个男人开始了赌钱,张氏与阮妈妈说着话,沐景则呆坐在一旁,似乎是火炉太多了,她待着有些燥闷起来,便同张氏说了声去院里转转就出了堂屋去,到院中站了站,将院门一打开就看到了外面不远处站着的人影。
夜很黑又没有月亮,那人的样貌一点也看不清楚,只能大致看个轮廓,高高大大的,身形挺拔,让她想起了昨日在她身上肆意驰骋的男人。
沐景从院门里走出来,那人见了愣了一会儿,这才往这边走来,身影越来越清晰,最后终于站到她面前,让她看到她他身上带着重重寒气的狐裘,以及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红的脸。
沐景鼻头一酸,眼中似有东西要流出来一样红了眼睛,伸手牵住他,只觉他手冰冷似铁。
赵晔脸上却有几分喜悦,看着她问:“到外面来做什么?”
沐景用两只手将他的手包住,没回答他的话,只说道:“快进来。”说着就拉他进院门,又上了栓,然后带着他推开堂屋的门。
“哎呀,冷死了,快关门!”正挽了袖子摇骰子的沐文杰不满地嚷嚷,待偏过头来看到门前站着的人,直呆了好半晌才喜悦道:“九哥!”
屋中人都站起身来,沐景立刻关上大门,回过头来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低了头稍有不自然道:“他……家里就他一人有些冷清,所以……”
“阮妈妈,快去拿凳子来。”张氏连忙吩咐,孟明章也说道:“快过来坐吧,我们这儿人不多也有些冷清,九郎来了正好。”
赵晔也有些不好意思,比沐景还不自然地笑了笑,谢过之后便过去坐下,那凳子正是沐文杰让出来的,他自赵晔进门眼就放在他身上一直未挪过,此时更是欣喜万分,站在他身旁兴奋道:“九哥,你怎么来了?”说着未待赵晔回话就看向沐景不悦道:“姐你早知道九哥要过来却什么也不说,真小气!”
沐景没回话,抬眼,只见男人全看着赵晔,女人全看着自已,姨妈脸上是疑惑与猜测,夏妈妈则是猜测与不确定地欣喜。以妈头些。
阮妈妈拿了凳子过来让沐文杰坐下,沐文杰立刻就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九哥你昨天说的话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再娶我姐了?”
他做着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也的确不大,但这样一个所有人转着坐的环境内几乎人人都听到,然后都十分默契地没说话,静静看着赵晔,等着他回答。
受这么多人意味深长的注视,赵晔的尴尬又多了一分,转头看了沐景一眼,只见她正含着羞涩低头不语,一时心中开怀,肯定地点点头:“正是。”说着便朝孟明章道:“姨父,之前我们生了误会才闹成这般,让阿景在这儿叨扰这么久,元宵之前我必定再拟了婚书下了聘礼过来迎娶,将她堂堂正正迎回家去。”
有了这回答,夏妈妈高兴得几乎笑出声来,张氏与阮妈妈也带了笑,笑里却也有些莫名其妙:昨天还什么消息都没有呢,今天就这样了,他们看着一把年纪又是稳重的性子,怎么这一出那一出像是过家家似的?
孟明章只轻轻一笑,回道:“我虽只是她姨父,但养她在身旁十多年也算是半个父亲,你们的事我从未多过问,只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希望你能想好再作决定。”
“姨父放心,我能为我作的决定负责,至此之后,我必定不再让这次事再发生。”赵晔肯定道。
孟明章与孟卓然一起看向沐景,孟卓然则直接问道:“阿景,你也想好了吧?前些日子你还问我做生意的事,今天就又变了决定?”
沐景也认真回道:“这事确实来得突然,但我也是决定好了的。”
孟家人再不说什么,沐文杰则兴奋地问:“为什么你们就突然和好了呢?上次见面还没什么话呢?是不是姐姐你昨天去找九哥时和好的?”
沐景带着极难为情的笑回了声“是”,赵晔则有意扯开话题道:“你还在玩骰子么?”
沐文杰点头,立刻邀请道:“九哥……啊,不,姐夫不如你同我们一起玩骰子吧?”
赵晔看看桌上的铜钱,摇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不?”沐文杰大吃一惊,“难道你要同姐姐她们女人一样干坐着拉家长?”
赵晔面色又是不自然:“我不太会,也不太喜欢。”他记得他身上是带了些钱的,可是刚才在堵坊竟是一下子就输完了,现在身上分文无有,连一个人铜板都翻不出来。常听说生手会手气好,他前几把倒是赢了些,可规矩还没完全弄清楚就把赢来的连同自已身上带的全输下去了。
说不太会,沐文杰还说可以现学,说不喜欢,那就不成了,最后同样是之前的三人接着玩,赵晔则与沐景一行人一样在旁边干坐。
屋中的人开始还有意同赵晔说话,后来发现什么话题到他那里都是三言两语打发后再没有后文,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觉得有人说话就多好,甚至不说话时看着还自在愉快一些。因不赌钱,所以他挪了凳子到旁边去坐,这下子正好是坐在沐景旁边了,在没人同他说话时他就偷偷去与旁边的沐景自以为不动声色却被人看得清楚的眉来眼去,两人以“心”交流得不亦乐乎,旁人就再不有意同他搭话了,各玩各的去。
待夜再深些,张氏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女人到了这般年纪身体总是不太好,不太能熬夜,孟明章见她似是困,便提议让她回房去睡,孟卓然也说道:“‘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外婆早就没了您还守什么,去睡吧,我精神好又是大孝子,保证给您守一整夜都不带磕睡的。”
张氏忍不住笑,实在受不住就去睡了,没过多久孟明章也开始打起哈欠来,孟卓然就以“这儿都是年轻人”为由也将他赶回了房中,所以到最后屋里就只剩了几个后辈,又过了一会儿,沐景也让夏妈妈去睡了,屋中人一下子少了起来。
沐文杰前半夜手气并不好,现在才刚刚有些起色,精神比前半夜还好,孟卓然虽有困意却也还是坚持着,沐景倒是意外地不困,转眼去看身旁的赵晔,正好见他也侧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眼,又移开头去。
沐景不知他白日是怎么过的,有没有吃饭,便小声问道:“饿不饿?”
赵晔的确饿着,却不知怎么回答,没想到只迟疑了一会儿沐景景看了出来,起身道:“今晚要吃年馎饦,厨房里应该还有,我却给你煮些来。”说着就开了门出去,赵晔脚步挪了挪,却又止住,一旁孟卓然一边给着钱一边说道:“去厨房路黑,阿景没拿灯呢,文杰你给拿盏灯送过去。”
“我不去,厨房能有多远,随便摸点黑就到了。”沐文杰一心一意赢着钱,此时只想再接着收钱。
他不去自然有人去,赵晔立刻就起身道:“我去吧。”说着就已拿了屋中一盏油灯出去。
其实沐景已经摸到了厨房正在燃灯,赵晔却依然毫不迟疑地走过去,第一次推开属于厨房的门并走进去。
沐景没料到身后还有人来,稍稍惊了一惊,见是他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灯。”赵晔说着将灯盏许多在桌上,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沐景拿了浸好的馎饦出来切成二寸多长的条,再到灶门前坐下,分别放了粗细干柴、枯叶干草以及炭进灶中开始生火。
“你还会生火做饭?”赵晔从来没见过她做这些,看着有些新奇。
沐景回:“我又不是大家闺秀出身,这些自然会。”说完,她看向他问:“今天没去王府么?”
赵晔“嗯”了一声。
沐景见他说起王府时神情黯淡了些便不再说这事,又扯了些别的,待馎饦煮好便盛了端出来许放到桌前,赵晔看着碗迟疑一下才拿了筷子去吃,沐景见他吃了一口后眉头微皱,便问道:“怎么了?”
赵晔看着碗中的馎饦道:“有些淡,尽是面粉味。”
沐景没好气道:“本来就是面做的,当然是面粉味。”
“那为何别处吃的有鸡汤香?也有肉脯香簟味?”赵晔认真想了想,立刻道:“我记得去年王府里的厨子说要先将老母鸡肚子掏空后再馎饦进母鸡肚内,再加上肉脯之内的佐料一起炖煮后再扔了老母鸡入汤,你怎么直接这样煮的?”
沐景早已听不下去,脸色不悦道:“那是王府的做法,我只会这样的,你吃不下就算了,连这肉丝都是我特意给你放的呢!”
赵晔知道她是不高兴了,忙说道:“我吃的下,其实……味道也不错。”说着便低头去吃,沐景嘴一撇,别过脸去。
赵晔吃了几口,抬眼看看她,伸手将她握住:“阿景……”
沐景知道他投的是王府的胎,心里本也没多不舒服,又想到他除夕夜竟然一个人在姨父门前的巷子里徘徊,一时心痛,看向他道:“以后若是你不愿去王府,我们就在家里过年,虽然也只有两个人,但有人陪着也不太闷。”
赵晔脸上露出笑来,把手将她握住,“说不定是三个人。”
沐景低着头笑,赵晔也笑起来,问道:“听说你昨天回来就睡下了?”
她点点头:“你过来时我听到了,才要起身你就走了。”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是昨天弄疼你了么?现在好些了没?”
沐景的脸发烫,别开去以示不悦道:“假慈悲,昨天那么狠,今天又来装好心。”
“昨天我也记得,只是……你好些了没?”
“你吃吧。”
“好些了没?”
沐景不耐烦道:“我很好。”
赵晔这才放下心来,低头吃了几口,想到了什么,又放下了筷子,然后抬头来看向她,好久才道:“阿景,幸好,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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