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城又新修了两座陵园,大门豪放阔气,里边绿地喷泉,很像那么回事。就像活人忙着换新房,人们也会给逝去的亲人换环境更好的墓地。
这让原本就是荒山的老陵园就更荒了。大门破败,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更没有人打扫整理,一路野草萋萋。
齐弩良和蒋彧踩过一路杂草,才走到半山腰,就看见一大片格桑花,小小的花朵开成了黄白粉紫的海洋。
姚慧兰的小坟包安静地躺在这花海中央。
刚刚看到那破败的大门时,蒋彧还和齐弩良商量。当年下葬仓促,也没什么钱好好整修墓碑,要不要把他妈妈取走,挪到管理更好的墓园去。
然而此时站在她跟前,坟包上鲜花盛放,花朵在微风中摇曳,整片墓园一点没有阴森肃穆的感觉,只有无限的温柔宁静。他又立马改变了主意。
齐弩良和他对视了一眼:“还是就这儿吧,不搬了,这里挺好的。”
蒋彧点了点头。
扒开墓碑前的花草,露出姚慧兰的照片。蒋彧掏出纸巾,替她擦了擦脸。齐弩良摆开香烛钱纸。
一缕青烟缓缓升起,蒋彧在坟前跪下,一边给他妈妈烧纸,一边絮叨。
“妈,日化厂的房子要拆迁,这回回来签合同,以后可能很久都不能来这儿看你了。但我在龙泉寺给你供奉了牌位,过年过节会去那里看你,你听到的话,记得挪个地儿……”
齐弩良一如既往站在他身后,看他把这些事做完。
烧完纸,蒋彧站起来拍了拍裤腿儿:“走吧,打个车回日化厂拿行李,然后直接去机场。”
“你去那边等我,我跟你妈妈说会儿话。”齐弩良指了指旁边,把蒋彧支开。
蒋彧点头,挪到了几米开外。
不知道齐弩良会和他妈妈说什么,总归是些不想让他听见的,他很理解。但没想到,他刚走开,齐弩良就在坟前跪下了。以前上坟都是他跪,因为他是儿子。齐弩良从来不跪,只会一脸伤感站在他身后抽烟。
见蒋彧真的走远了些,齐弩良才艰难地说:“小兰,我对不起你……我和小彧,我们……在一起了。
“我知道如果你活着,你肯定不会同意,会怪我、恨我,但我没办法,我真的爱他……也离不开。
“我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对不起……”
还有更多话堵在齐弩良喉头,但他说不出口。面对死去的姚慧兰,他心里只觉得愧疚难当。到最后,对着姚慧兰的遗像磕了个头。
相片上的妇人还是安详的,带着淡淡笑容,仿佛看透一切。对于已死的人,活人世界里那些爱恨纠缠,都只能算是一丁点凡世的尘埃,与她再无沾染。
身后的格桑花海越来越远,一阵风吹来,花朵纷纷摇晃着头往下山的方向弯腰。
蒋彧牵了齐弩良的手:“妈妈不会反对我们。她爱我,也爱你,只要我们幸福, 她会开心的。”
他知道蒋彧说这些是为了宽慰他。
刚刚那些话也是他必须要对姚慧兰说的。不这样做,他就只能永远逃避,永远无法真正面对他们的感情。
他对蒋彧笑了笑:“嗯,小兰那么好的人。”
傍晚他们就回到了北京。
这天是周六,明儿是周日。临走齐弩良就纳闷,既然回去就呆两天,干嘛不周五回去,周日回来,这样还能少请一天假。
蒋彧说是来回折腾,第二天直接上班太累,要留一天休息。
到了周日,齐弩良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上午家里就来了两人,一个设计师,一个施工监管。蒋彧联系了装修公司,说是要把这房子重新装过。
监管一来就问他们的预算。
蒋彧没有给出准确的数字:“这个我不太好说,装到喜欢为止。”
一听这种不差钱的说法,装修公司的人也挺高兴:“这个是自然,但你总要给个标准,至少我做设计图的时候,有个参考。”
“标准啊,”蒋彧思索片刻,“就按婚房的标准吧。”
装得最多的就是婚房,设计师和监管顿时明了,纷纷点头。
接下来又商量装修风格,蒋彧问齐弩良,齐弩良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说:“我不懂,你自个看着办吧。”
蒋彧便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房子装得温馨舒适一些,不太喜欢流行的极简风、黑白灰之类,想要一点暖色调。
大致敲定了风格,设计师就说到时候他会做几版设计,让他们挑选,然后再改。
接下来就是一些细节。
齐弩良还没回过神,只下意识地跟着另外三人在房间转,心想这又得花多少钱,蒋彧的工资够不够花?琢磨了下自个的存款,只有两万块,也帮不上忙。
先看隔间,蒋彧说这原本是客厅隔出来的,现在用不着了,还是拆了让客厅宽敞些。
齐弩良一句“拆了我住哪儿”还没问出口,又跟着几人转到了卧室。蒋彧比划着:“衣柜在这儿占位置,我想另做个小衣帽间。把卧室的空间腾一些出来,放张长宽两米的大床。”
设计师捏着下巴思索:“小夫妻一米八的床就够了,卧室的面积不大,放的床太大,看起来会不好看,这个你自己取舍一下。”
“不好看也得放大床,谁让我俩个子都大。”他说话间,拉上了齐弩良的手。
设计师和监工恍然大悟,赶紧点头。
只有齐弩良被蒋彧拉着手,一张脸霎时红透。他这才慢慢回过味儿来,只剩一间卧室……按照婚房标准……越想心头越是鼓噪,脸上越是发烫。
之前他还有个隔间,虽然每晚蒋彧都来他这儿挤着睡,那好歹还做做样子。装修后只剩一个卧室,这是连样子都不做了,光明正大地要像别的夫妻一样吃一锅饭、睡一张床。
以后他们就真要做夫妻了……
齐弩良这么想着,脑子嗡嗡地发晕,被乱七八糟的感情和激动搅和得什么都无法思考,只跟着人乱转。
蒋彧把他们带去厨房:“这个灶台要好好改造一下,还有卫生间的洗手台,都太矮了。”
设计师连连点头:“您的身高是多少?”
“我家一般是我哥做饭,根据他的身高来吧。”
“那您的身高?”
齐弩良咽着唾沫说不出话。蒋彧替他回答:“你按一米八来吧。”
在记录了房间的各种尺寸之后,设计师的小本上,又记下了男主人之一的身高,还在那数字下面写了“料理台”三个字。
卫生间和厨房要大改,卧室改一面墙做个小衣帽间,客厅隔间拆掉,空余出来的位置做一个健身角……七七八八商量完,蒋彧把设计师两人送走。
回到屋里,看齐弩良还呆呆坐在沙发上,蒋彧也坐过去:“哥,你想到什么要求没有?”
齐弩良摇头。
“没事,一时也说不出来,等设计师的图纸出来了,我们再慢慢琢磨。总之我们自己的小窝,就尽量把它弄得舒服。”
齐弩良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你钱够不?我这里……”
蒋彧按了按他的手:“钱够。”
他知道齐弩良没什么钱,他那点工资,一半给了自己做房租,一半用作平日吃喝家用,唯一能攒下的,可能就是点奖金补贴。
蒋彧又拿出那两张卡,放在齐弩良手里。一张是当年读书时,齐弩良给他打学费的,一张是去年齐弩良给赵岚的“见面礼”。
齐弩良低头看了看银行卡,又皱眉看蒋彧,有些困惑:“你给我干嘛?你不是还要装房子。”
“装房子另外有钱。”
齐弩良塞还给他:“那你也拿走,我又不多花钱,就算花钱我自己也有工资,你给我钱干什么?”
蒋彧再次塞他手里:“哥,这钱你要拿着……”他凑近了点,小声地,像是在商量一个让人兴奋又害羞的秘密,“……这是给你的彩礼。”
“……”
婚房、彩礼……这一刻,齐弩良真就像个还未过门的媳妇,垂着眼皮,羞得满脸通红,觉得荒唐,又从这荒唐里尝到一种扎人胸口的甜蜜。
卡片的边割着他的手心,一丝丝痛和一丝丝痒,他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直视蒋彧:“……什么彩礼,别说屁话……”
“怎么是屁话了?昨天饭桌上,荣八妹说荣小蝶,正经人要结婚,房子、彩礼一样不准少,拿不出实实在在的东西,光用感情骗小女娃的都是混蛋。
“你当时还说她说得对,劝荣小蝶,男的不在房本写她名字就不要结婚来着。”蒋彧握住齐弩良双手,“等房子装修好,我就去把一半产权过户给你,好不好?”
“……”
蒋彧瞅着他笑:“对我这种靠谱男人还满意吗?”
齐弩良反复摩挲着银行卡的边沿,不停地吞咽着唾沫。
他活了四十年,从来都是一个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男人,这时却被另一个男人当作小女娃那样呵护和宠爱。
以前总听说男人的甜言蜜语很可怕。齐弩良不会说也不愿意说,他不哄女人,也没人会拿话来哄他,总觉得这事儿和他压根没关系。
然而此刻,他才切身体会到这种可怕。他那颗早已经饱经风霜的心,哪怕用刀砍,用剑刺,也能无动于衷。但蒋彧这样的柔情和关怀,竟让他生出从未有过的委屈,让他知道了过去的苦累和伤痛,后知后觉体味到那个出去露营的夜晚,蒋彧和他说的那话——他从未被好好爱过,今后蒋彧都会好好爱他。
迟钝粗粝的心肠被一腔柔情蜜意融化,齐弩良哽着喉咙,声音沙哑:“就算要下彩礼,也该是我下给你。”
蒋彧却摇头:“我不要彩礼。你还没说过你爱我,能说一次么?”
齐弩良喉头上下滑动几下,他捧着蒋彧的脸,认真看着他:“我爱你!”
“我也是。”
午后的阳光从阳台溜进房间,蒋彧弯眼笑,笑容和这阳光一样干净清透。
手里捧着的那张脸,已经长得眉眼开朗,轮廓清晰,却也逐渐和记忆里那张乖巧的脸重合;他心里那些曲曲折折、复杂深重的情感,经历无数痛苦和纠结打磨,也渐渐有了明晰的样子。
他爱蒋彧。
情之所起已经无法追溯,但此刻齐弩良笃定,自己正深爱着对方。蒋彧是他的心肝儿,也是他最完美的情人。
齐弩良闭上眼,凑上去,给手心捧着的那微笑的嘴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这本更了好久,感谢大家一路陪伴,谢谢!番外想看什么,可以去微博留言,我酌情写一些,但可能没这么快。接档新文已开,文名《玫瑰为他枯萎》(8错,借用了有瑕里的一句话)。新文尺度较大,现实向出轨(**)题材,可以去隔壁看看,感兴趣的话求个收藏,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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